詩的盡頭是書法
詩人羅青在詩刊發表會時,書「寫詩如揉麪」五個大字,贈與詩社。
每當明窗淨几,就涌起一股想要磨墨、寫字的衝動,拿起手掌般大小的圓鉢紫端,拎着一截殘墨,緩緩的推磨出一池烏黑油亮如發的墨膏,沙沙的墨磨聲,如白光略帶低沉沙啞的性感嗓音,花落水流般,從黑膠唱盤不斷迴旋的墨池中流溢出來,那悠緩的節奏,恰似池水被風吹拂過細細的漣漪,令人陶醉,那單純的旋律卻也讓人漸漸放空,慢慢洗腦。
手中那截清末民初,圓杵狀的墨條,早已被歲月摧折、裂斷,也被一位書癡水磨成短短如拇指般的小墨錠,如一塊巉巖般兀立在黑夜的海中。我一轉念,黑碑反白成素帖,那一粒小墨丸,瞬間幻化作龍安寺枯山水中,最小、最禪定的一顆頑石,被層層細如白砂的誦經聲浪圍繞着。
那一陣陣從麝香、冰片散發出來沁涼的墨香,直衝腦門,化入六髒九竅,宛如吸盡天地精華的芳香療法,此時欲書、不書皆可,我已經享受了書道時光中最美好的一刻。
可醫凡人之俗
醫凡人之俗,洋人以音樂,華人則以筆墨。
常見歐美人士,客廳中習慣擺放鋼琴,琴譜一攤,隨心情而彈奏,而我則是在窗邊桌上,隨時擺放筆墨紙硯,隨着心情,有時只磨墨而不書,有時只臨帖一段,日積月累,偶有所感,興之所致,終能放筆揮毫。
如果沒有感覺,不必勉強創作,臨帖一段即可。每當老貓困睡、炭爐火紅、鐵壺交鳴、武夷茶釅,以青花小盞,佐以羲之的<青李來禽>或東坡的<黃州寒食>可消磨一個幽靜的午後。
詩的盡頭是書法
古人說「學書莫浪書」正如茶道中有「和敬清寂」,只要心存敬意,寫出來就有精神,就能免俗,最好的詩、書、畫,就是那種既不讓人討厭,也不刻意要討人喜歡,不卑不亢,恰到好處,做人如此,也能免俗。
書法就像銀鹽底片一樣,每一筆細微的輕重緩急、濃淡乾溼,都纖毫畢露地,記錄了你當下心靈的樣貌,當然,也深深的烙印着你的人格特質,你的巧、媚與輕滑,你的拙、醜與真率。
「歪仔歪詩社」聚會時,我時常拿出空白的紙扇,讓社員與詩友們在詩餘茶後,隨興書寫或作畫,有時將古詩句拆解後做對句,再組合成一新句子,有時書寫自己的詩句,大家隨興揮灑,自得其樂。
二零一九年一月,詩社在臺北書畫院舉行詩刊發表會,會後邀請詩書畫家羅青當場揮毫,大書「寫詩如揉麪」五字贈送給詩社,作爲完美的結束。
前人以「詩書畫」來論斷一個文化人一生的成就,詩興之餘,繼之以書,書興之餘,繼之以畫,這樣就很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