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盡頭的書店

在世界盡頭的書店(時報出版)

我從七歲起就愛上書。我們全家都愛讀書,父母也很鼓勵。

開書店從來不在我的計劃之內,然而現在卻成了幾乎佔據我半生的熱情所在。我們的第一間書店,是從我們在一九九五年開始經營的峽灣生態假期延伸出來的。書店位於狹灣生態假期的同一棟樓,慢慢成長,起因是參加旅遊活動的客人詢問在哪裡可以找到船上圖書館裡的書。最初我只在辦公室裡供應少數的書,大多是本地作者所寫,或只與我們帶遊客前去的地方有關。隨着需求增加,書也愈疊愈高,不久我們就有了一間書店,取名爲「南緯四十五度以南」。

書店在一九九七年開張,而當我們在二○一○年把租船生意賣掉時,我卻放不下那些書。每本書背後都有故事。我們小小的家已經裝滿了書,所以所有箱子都送到倉儲去。當時的我還不知道,日後那些書會在「兩間袖珍書屋」找到新家─那是在隔了許多年後纔開張的書店。

我發現自己想念賣書,蘭斯在反覆聽了六年後,建議我再開一家書店。因此,我在七十一歲時在自己的地上蓋了一家小書店,由奧陶陶(Otautau)的安德烈.貝克休斯(Andre Bekhuis)打造。安德烈有很多構想,最後蓋出了一間充滿寶藏的小屋,包括美麗的舊窗戶。書店本身必須夠小,小到不需申請建物證照(必須小於十平方公尺),必須看起來老舊又吸引人,也要有堅固的書架,要能容納至少七百本書。這將是我退休後的「休閒嗜好」。

安德烈以兩扇半圓形的窗和一扇舊木纖板門爲主角,構成第一間書店;外型看起來像是吉普賽人的篷車,很多人爲了拍照在半路上停下來。整個房子由一輛大拖車運過來,用曳引機幫忙安放到樁子上。我們爲它漆上綠色、藍色和綠松石色,在門邊配上一個黑板,木質內裝,把我們以前船上的鐘掛在門口。終於我們可以把我的幾箱書開封上架了。

當時住在我們家的是來自威靈頓的強納森和麗莎。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他們作爲我們民宿的客人,住在院子的倉儲小屋裡;我們從此成爲好朋友。麗莎在圖書館工作,每週讀一本書並寫書評。強納森是醫生,專攻緩和療護。

興致勃勃的強納森自願幫忙,打開箱子、清理書本、標價、放到空書架上。這本來只要幾小時就能完成,但強納森每本書都想好好看一下。如果書裡有圖,他的進度就慢到蝸牛一般。書本上架的這天,是我會永遠記得並珍愛的一天。

「袖珍書屋」已經準備好開張。

從第一天開始,我們便經常可以聽到銅鐘的聲音。愈來愈多車子停下,人不知從哪裡冒出,都是被袖珍書屋色彩繽紛的可愛模樣吸引而來的。我必須設置腳踏車停車架,搬出椅子放在前面,好讓人等着進書店時有地方可以坐。我本來預期顧客寥寥無幾,結果卻熱鬧滾滾。我的新書店很快有了自己的生命,而我的「休閒」則完全失控!

我在院子或在家裡時,都可以聽到鐘聲,然後去書店應門。這個系統在淡季運作得很好,雖說一般而言,我大都待在袖珍書屋。

書店裡如果有五個客人就顯得擁擠,此時我便會坐在外面讓出空間。不久我發現童書區非常受歡迎,而小孩坐下或躺在地上讀書時─小孩經常如此─空間便會不夠。這必須想辦法解決。

「我需要再增加約兩公尺的書架空間給童書區。」我告訴長久以來受苦受難的蘭斯。然後事情很快發展成:「我覺得我還需要一間店,完全屬於小孩的書店。」

「我以爲你說你只需要更多書架?」他說。然後又說:「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兩間書店?在馬納波里?露絲,這不是休閒,這是做生意。我們本該退休的!」

自從我們賣掉租船生意後,蘭斯就開始練習退休的藝術,此時已幾乎練到完美的程度。另一方面,我卻在加速推進。

所以,我們回去找安德烈,這位美妙的建造者。

他的工坊裡已經建了一間完美的小屋,需要的只有書架。這間小屋在二○一九年十月抵達,同樣由大曳引機加三個壯丁一起拖過來,這次還有一臺巨大的吊車,讓小屋越過第一間書店,放置到籬笆旁邊我們預先選定的地方。

我們爲小屋漆上橘色、黃色、藍色和綠色,門則是大紅色。我種了一個小花園,在屋前掛上許多鈴鐺和風鈴,在書架上排滿書,兒童書屋準備就緒。

第二間袖珍書屋立即大獲成功,不只小孩喜歡,大人也愛。大人要進去前,得記得提醒他們,門的大小是爲小孩設計的。我們都會說:「進去時要低頭。」儘管如此,還是會不時聽到掛在門上方的鈴所發出的小小響聲。

在聖誕節假期一開始就抵達的,是蘇珊娜和里斯與他們的四個小孩:露露和咪咪是雙胞胎,還有傑斯和奧雷尼亞。他們一家每天都來兒童書屋,他們就是這麼喜歡書。那隻可外宿的白色絨毛貓「暴風雪麥克」就是他們取名的。

他們一家離開後幾個月,我門前來了一個巨大的包裹。他們送了我兩個非常美麗的仙女娃娃,一個金髮一個黑髮,坐在各自的鞦韆上。她們現在是兒童書屋的一分子,天氣好時,常可看見她們在書屋外的廊檐盪鞦韆。

馬納波里現在的常住居民約有二三○人,只佔南高原區(Southland district)人口的百分之一。我們位在路的終端,距所有地方都很遠,然而我們有「兩間袖珍書屋」─紐西蘭最小的二手書獨立書店。有時我們造成交通問題,因爲汽車和露營車停滿我們這條小路的兩側,偶爾車子也會停進我們的車道或長着草的路肩。

某天,我忽然想到一個令人心煩的問題:萬一這兩間袖珍書屋還不夠的話呢?

過去三年,我注意到有很多男性會坐在車子裡,等着太太或女朋友逛書店。女性朋友喜歡花時間好好瀏覽,通常很安靜,但偶爾店裡也會充滿談話聲與笑聲。然而因爲丈夫或男友坐在外面車上,許多女性會覺得有壓力而不該瀏覽太久。某個男人過段時間後輕按喇叭;另一個人發動引擎做出明顯暗示,又或者有個身影出現在門口,問道:「好了嗎?」「找到喜歡的書了嗎?」「我還在等你喔。」但買書實在是件催促不得的事。

某天有個農夫出現,穿着農作衣,身上有羊的味道。他很有禮貌,說他今天不會進來店裡,因爲有其他客人在。「我改天再來。」他說。

「沒關係,請進,我們不介意的。」我說。

「不不,我渾身臭味。下次再見,露絲。」

這類事情發生了幾次後,我認爲第三間書店是必要的:露天、對農夫友善、尤其針對男性所需的店。

我做了市場調查─也就是由我詢問自己的顧客來得知他們的想法─結果顯示男性的確會喜歡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

「親愛的,我想我需要再開一間書店。」經過幾個月的審慎思量後,我對蘭斯宣佈這個消息。

一聲嘆氣。「哦,老天。你真是沒完沒了。再一間書店?」

「爲男人打造的書店。打獵、釣魚、農作、曳引機、火車,還有給他們坐下的地方。」

「要設在哪裡?」

「接在兒童書屋旁邊,靠着圍籬。」

蘭斯埋怨地說:「你要怎麼照顧三間店?兩間店就已經讓你跑來跑去了,你還一直說書不夠。」

「我將成爲馬納波里的大麻二酚。」我宣告:「男人會想下車;他們可以坐在椅子上看書。我會在其中一個抽屜裡放地圖……」

「另一個抽屜裡會有舊的《花花公子》。」蘭斯大笑着說。

至於我第三間書店的主意,他試着阻止我,畢竟他不太清楚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但由於我主意已定,他終於接受事情的推進。

我買了箇舊儲物櫃,然後委託另一位本地的工人雷恩.金凱德(Ryan Kincaid),很快的一間小棚屋開始成形。在建造期間,我所有客人都對「男性書店」的概念很感興趣。「現在你就要有三間袖珍書屋了!」但我已決定第三間書屋該有自己的名字,並徵求建議。建議可多了!「牆上的洞」、「男櫥」、「男人的巢穴」、「男之洞」(!)、「哥樓」、「角落」、「前哨」、「書棚」、「男性營區」還有「書櫃」。

當蘇建議「書適」(The Snug)時,立即贏得我心。(摘自《在世界盡頭的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