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龍城飛專欄/郝柏村回憶錄的記載──也談張憲義事件(五)【12】

1958年,八二三炮戰期間,國軍運輸機被共軍炮火擊中。拍攝地點:金門尚義機場。(攝影張廣基

前言:

前文〈五之十一〉刊出後,關於我國核能電廠所需燃料的自主研製問題張憲義博士迴應:「是的,這是核能研發重要的前端議題之一,但是,更重要的後端議題是最終的核廢料處理經由TRR再轉型,參加Molybdenum(鉬)-99/Technetium(鍀)-99m的生產和輻照醫療使用計劃,再將製作的輻照燃料板處理後,可以提取醫療用的鉬-99和鍀-99m。這個過程可獲得非常有用的經驗,以使用在覈電的核乏廢燃料後處理。」感謝張憲義博士的迴應,但是似乎沒有直接回答筆者關於「我國核能電廠所需核燃料棒是否可以自主研製」的問題。

關於張憲義當年由美國中央情報局安排全家逃至美國,其性質是「叛徒」還是「英雄」的問題?幾位前中科院資深同仁對筆者表達出相當清楚的看法,筆者在此將其重要部分予以抄錄,其一:「張憲義是一個『叛徒』,乃不爭的事實!他投靠『外國』就坐實了這個身份!至於是不是『英雄』?那是『如果論』!」其二:「張憲義是我大學四年同學,和美國田大近一年半同學。就法律觀點;其舉措結果對國家造成傷害可能是『叛國』,惟一死刑,爲個人原因逃離職場那是『叛徒』,前項的罪名會影響郝柏村兼院長的罪名極大。中科院此案調查小組經討論後移送軍法。若如此舉措是被視爲英雄 那歷史上被認爲非忠良之士應可予平反了。」其三:「任何事情,都有時間上的順序,尤其討論歷史事件。是先爲奸細、叛徒,而後纔有『如果』的討論。歷史是事實的真相,『如果』是事後的評論。評論是你的言論自由,但代表你的立場。」以目前筆者蒐集到的迴應,除了賀立維博士在其著作中認爲張憲義是「悲劇英雄」,劉錫輝先生詢問張憲義系「叛徒」或「英雄」?其他皆無法接受張憲義事件的性質中有「英雄」的成分。但是對於筆者所說張憲義本身具有悲劇性,也看不出有「平反」的可能性,看來目前是得到基本共識的。筆者內心對於此事是感到難過的,但是史家本身必須遵守公平、客觀、誠實的原則論事,個人的價值觀與感受只能適度地表達。

關於轉型正義,筆者認爲必須具備「超乎政黨、族羣道德高度」、「道德是一個國家立基的根本」的認知與條件,得到陸軍官校畢業的法國巴黎大學社會學博士傅思臺的認同。事實上,轉型正義不只是民進黨國民黨之間以及中共建政三十年政治運動的究責問題,而是在中國近代史上一個根本的議題,即對於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人、臺灣人所身受外國人以及自己人種種不公正的壓迫,同時也有積極的建設一面,我們必須客觀地面對、整理、討論與檢討。沒有逐步經過這樣重大民族靈魂與思想洗滌的過程,人們在政治權力與族羣對立中不斷地糾葛與苦痛,筆者認爲中華民族的「啓蒙工作」是不徹底的,由此,我們民族的復興也是沒有基礎的,這和統獨還沒有必然的關係。

讀者注意到,近日來,筆者解讀郝柏村日記時,發現了許多重要的資料,難以控制自己史學研究的習慣去據此抒發己見,如此希得讀者寬諒。而習賢德教授曾問筆者何時可以結束張憲義事件的連載寫作?他已經受不了了。沒想到表示抗議的他卻先隨黃鶴而去,筆者還不時會想到他嘲謔式的笑容。筆者和習賢德一樣,心臟裝了支架,因此筆者每日早上醒來,都感幸福:又可以多活一日了!筆者近年來頗有感觸,原來我的人生是這樣的,有許多令我不滿意之處,實在懊惱年輕時所做的許多孟浪決定。而筆者也由此相信蔣介石委員長在國共內戰中國軍慘敗並且失去大陸之後,會想到他在之前那麼多的日子裡,都沒決心以少量的兵力解決在延安的中共,是一件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自己的極大痛苦,而唯一能真正體會與分憂的大概還是蔣經國吧!父子同命,最後遺命沒有反攻大陸就懸棺大溪,實在是大悲劇。俞大維生前去大溪祭拜蔣公,皆磕頭痛哭,筆者研究與紀錄歷史,亦常有孤臣孽子之情。

本文:

以下資料摘自郝柏村的《八年參謀總長日記》,(天下遠見出版,2000年),筆者在每一條相關日記記載後,做出自己的意見。前文〈五之九〉,敘述至1985年10月8日。

1985年大事記(續)

10月10日,今日雙十國慶,天氣晴朗。總統文告中:「中共以馬列邪說爲宗,以仇恨爲出發點,與人民爲敵,不是變要亂,變則要亡。……這是人性爭取到自由的壓力,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與美國舒茲國務卿在聯大演說「共產主義是逆歷史潮流游泳」,可謂遙相呼應。明年七十五年國慶,餘會在金門大擔島焰火廈門同胞看。

經國先生所發文告,內容正確。但是一方面用詞老舊,形同教條,老百姓一般難有感動,而美舒茲國務卿聯大演說,用詞活潑,實非國民黨的文膽們敢用。筆者長輩裘孔淵先生曾長年擔任國民黨中央二組總幹事,他退休後以濃重浙江口音告訴筆者:「裘伯伯只要一下筆,就是反共八股,怎麼改也改不掉!」最後一定是「暴政必亡」云云,看他搖頭嘆息,十分有趣。另一方面,實在不幸,30年後,中共只改革經濟,卻有中國崛起之勢,而國民黨有淪爲長期在野黨之虞,經國先生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其實國民黨的性格保守,內戰失敗,深刻影響信心,蔣公以後,尤缺大中國氣派。至美國與中共建交,國民黨雖百忍謀國,已難開創新局。民進黨繼承國民黨體制,堅持與美國一致,與國民黨沒有不同,然亦見民進黨執政保守性,開創性不足,政治與經濟政策皆綁手綁腳,恐共心態更重,而內鬥炙熱,如早年漳泉械鬥。臺灣內外交迫,筆者對未來發展頗爲憂心。

蔣公親筆致郝柏村師長。(取自郝柏村回憶錄

郝柏村說「明年七十五年國慶,餘會在金門大擔島放焰火給廈門同胞看。」次年,1986年10月10日雙十國慶,郝柏村八年總長日記中記載「晚觀賞聯勤施放燄火」,並未去金門大擔島放焰火。此事顯明郝柏村在1985年10月10日雙十國慶心情很好,但是爲何會突發奇想,想到明年的今天要去金門大擔島放焰火,並且是放給廈門同胞看?一年中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怎麼知道自己的職務不會變動?三個星期以後,1985年11月1日,郝柏村訪美,他此時心滿意足,想起民國四十七年(1958)八二三炮戰,郝柏村時任金防部砲兵指揮官及駐守小金門大擔島第九師師長。炮戰前三天,8月20日,蔣公親臨金門視察,先到小金門,由郝柏村報告戰備狀況。三日後,炮戰開打,我們要注意毛澤東是等到蔣公離開金門後下令開砲。10月1日,蔣公親筆慰勉郝柏村以及小金門大二擔島官兵,郝柏村亦於10月6日覆信蔣公表達「成功成仁決心」(《郝柏村回憶錄》,頁150-157)。10月21日晚間,蔣經國在砲聲中來到小金門,與郝柏村在灘岸碉堡中會談。郝柏村日後騰達,蒙層峰不次拔擢,和此事有密切關係。而毛澤東也想不到近半百萬發砲彈打死了金防部三位副司令官,卻打出了一個郝柏村。而當時接近1958年10月10日國慶,郝柏村應特有所感。次年,1986年10月10日國慶,郝柏村並沒有去金門大擔島放焰火,可能是郝柏村忘了,也可能是一時興起。其實以參謀總長之尊去金門大擔島放焰火給廈門同胞看,似乎形象不太正確。但是郝柏村對於兩岸關係的表達善意,是有意義的,放焰火總比發砲好。筆者認爲這是郝柏村在日記中留下的一個「謎語」,有待後人解讀-筆者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