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 它始於態度,最後走向了許多人的內心追問

影片《風平浪靜》中,宋佳飾演潘曉霜人生中轉站的高速收費口闖入主角生活,她用極端浪漫的手法留住宋浩,又在經歷極致痛苦後筆直地走回生活。

“撐一條船/離開海脣八百米/有無歡喜/貓兒知……”字幕涌現,主演章宇略帶蒼涼的客家話吉他貝斯聲裡忽明忽暗,像極了灰藍海天間一葉浮沉的小舟電影同名的片尾曲淡出,宋浩的一生走完,社會、倫理、愛恨都散去,一段完整的觀影就此落幕。

上週末,2020年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官方入選影片《風平浪靜》公映,1990年代被篡改命運的優等生宋浩走到觀衆眼前。看似沒來由的橫禍背後,其實都有因果淵源;風平浪靜的表面,一切驚濤駭浪都已發生過。影片上映後,觀衆對人物的終極選擇、劇本的細節處理頗有不同見解,但對其間營造的氛圍感、製造出的“後勁”一致稱讚。

製片人頓河回憶創作的起源,三年前,他和監製黃渤、導演李霄峰在交談中觸及一個問題:優等生在多年前犯下了大錯,他會怎樣對待自己。這個故事,從主創態度終於走向了觀衆的向內追問——快速發展的時代裡,我們究竟失去了什麼?有沒有可能找到自己出發時的那種純真,能不能永恆遵從內心的道德法則?

也許悲劇歸咎於命運,但你是否真的別無選擇

故事從15年前一個暴雨如注的颱風天開始,優等生宋浩在臨考前被撤換了保送資格,取代他的,是好友李唐。少年衝進漫天雨幕,想去討個說法,哪知一場意外扳動命運的輪盤。揹負着一條人命,宋浩倉皇逃離。15年後,他接到母喪迴歸家鄉,一切似已風平浪靜,與老同學潘曉霜的重逢,更使他黑洞般的人生注入一縷光。救贖與自我救贖,該何去何從?

導演李霄峰在創作闡述裡揭開了故事的第一層內核寓言。“他跟我曾經閱讀過的一個斯巴達男孩很相似,男孩偷了只狐狸,藏在自己衣服裡。但從那天起,狐狸就在瘋狂啃咬他的肉,因爲狐狸是偷來的,男孩只能始終隱忍不發。”寓言裡的男孩和宋浩在心理高度一致,他犯了錯,最初的逃避使其餘生都得在煎熬中度過。

斯巴達的寓言就此打住,電影《風平浪靜》在少年成長路上還埋下了父與子、個體與社會等多重羈絆。15年後,正當宋浩在潘曉霜的光耀下重拾對生活的寄望,舊傷疤被李唐揭開。

導演李霄峰是1978年生人,他的青少年時期正與改革開放後經濟高速發展的那幾年同行,他的世界觀、價值觀成型也曾迂迴搖擺。微妙的更迭被濃縮在了他的作品裡。前兩部《少女哪吒》和《灰燼重生》,故事起點都在1990年代,一部講少女反抗師長,渴望“誠實地活着”;另一部講兩個愛讀《復活》的青年,因不甘忍受身邊人的侮辱,決定交換殺人。到了新作《風平浪靜》,被放逐的依然是傳統意義裡的“好學生”,被審視的仍是社會轉型時的陣痛父權中的暗面

“每個人都在時代中被裹挾着往前跑了。是時候停下來看一看,我們做了怎樣的選擇。”李霄峰說,創作者不是爲了表現這個世界有多麼不公,而是在講一個人如何面對自己的人生,也許悲劇歸咎於命運,但你是否真的再無他選?“或許你可以選擇堅定自己的內心,而不是隨波逐流。”

藝術人性穿透力,源於表演和視聽語言的雙重勝利

除了對主角的終極選擇存疑,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尹鴻對電影整體有着不錯的評價,“《風平浪靜》的效果超出預期,年輕導演李霄峰的電影才華和創作觀念都讓人眼前一亮”。在他看來,劇作的完整性與導演的完成度相得益彰,“表演與視聽語言的匹配,讓作品在藝術表現力、社會透視度、人性穿透力上,都是國產電影佼佼者”。

飾演宋建飛王硯輝劇組最早定下的演員。按李霄峰的說法,“這個父親很傳統,有點不怒自威,又有點草莽氣”。隨後定下的是宋浩的扮演者章宇。對於王硯輝和章宇而言,這已是他倆繼《我不是藥神》和《無名之輩》後的第三次合作。兩人戲外是好朋友,戲裡是對關係複雜的父子,只要攝像機一開,章宇的眼神裡就自動蒙上少年的躲閃與恐懼。好的表演,就該是渾然天成的——這些是李霄峰在開機前就想到過的。

真正驚喜的,或者說出乎預設的表演,來源於宋佳。主創團隊承認,他們最初設想的潘曉霜並不是宋佳。這與演技無關,僅僅是覺得男女主人公的形象似乎不存在愛情的太多空間。但跟隨故事走完宋浩的一生,相信所有人會對宋佳演繹的潘曉霜記憶深刻。她從人生中轉站的高速收費口闖入主角的生活,她用極端浪漫的手法留住宋浩,她又在經歷極致痛苦後筆直地走回生活。李霄峰說,不少女演員都不太能接受這個角色,因爲她太過主動了,只有宋佳一眼就喜歡上,“潘曉霜就是一個這麼浪漫的人,她從不懷疑自己的選擇,我也不”。

義無反顧的宋佳成了很是決絕的潘曉霜,好的表演給作品留下了兩段難以複製的場景。一場是情慾戲,拍攝中,導演推門去看了一眼,“他們兩個裹着毯子在牀上,看我的時候我忽然覺得這是兩個孩子,因爲眼睛很乾淨、很無邪。”那一瞬,李霄峰覺得,他想找尋的“被遮蔽的少年心”有了。另一場宋浩送潘曉霜回家,車的擋風玻璃碎了,天空突然下起雨來,工作人員把傘遞給宋佳擋雨,後者順勢就從擋風玻璃那兒撐開了傘。即興的表演,成了後來電影裡浪漫又輕鬆的一抹亮色,被導演稱爲“視聽上的天作之合”。

事實上,視聽是《風平浪靜》走通人心的一座橋。小時候的宋浩,鏡頭照見過他在廚房裡給母親熬藥,卻從沒拍過媽媽爲他下廚。所以那一夜後,潘曉霜洗手做羹湯的背影,落在宋浩眼裡,可能比愛情更溫暖。母親的葬禮過後,他本打算就此永別家鄉,正在墓碑旁呆坐,隔壁傳來的卻是一曲《紅河谷》。歌詞裡唱“人們說你就要離開村莊,我們將懷念你的微笑”映照宋浩的心理,諷刺意味尤甚。而在影片尾聲,“他者”的郵輪、美聲唱腔的《大海啊故鄉》、倒立的老人……錯位的表意都在暗示,所有的虛無、癲狂已近終極。

“每個人在電影結束後都會再次想起它,想起裡面探討的社會變遷、自我的情感救贖,這就是電影的價值吧。”尹鴻說。(記者 王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