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房間的燈總亮到深夜?誰搶走了孩子的睡眠
1月2日清晨6點15分,13歲的惠聰牀頭的鬧鈴聲第二次響起,長達一分鐘的鈴聲並沒有把惠聰喚醒。
“假期作業一點兒不少,現在臨近期末了幾乎每科老師都發了好幾份卷子,孩子每天晚上都睡得挺晚,昨晚也是差不多11點才睡覺。”惠聰的爸爸趙先生說。
惠聰是北方某座大城市一所名校的初一學生。自從上了初中,惠聰幾乎沒在晚上十一點之前睡過覺。“每天都有很多作業要完成。”趙先生說,有幾次甚至熬到了將近凌晨一點。
中小學生學業負擔重、中小學生睡眠時間不足是近些年來教育領域內的一個重點、難點問題,也是社會關注的熱點。
爲了能保證孩子們的睡眠,減輕學生的學業負擔,上到教育部下到各地教育管理部門反覆出臺了有關減負和保證孩子睡眠的相關政策。就在前幾天,教育部還聯合國家發改委、公安部、民政部等九部門下發了與中小學生減負相關的通知,俗稱“減負三十條”,再一次明確了“保證小學生每天睡眠時間不少於10個小時,初中生不少於9個小時,高中階段學生不少於8個小時”。
其實,早在10年前,教育部印發的《中小學健康教育指導綱要》中就已經指出,保證充足的睡眠有利於生長髮育和健康(小學生每天睡眠時間10個小時,初中生每天睡眠時間9個小時,高中生每天睡眠時間8小時)。而與“減負”相關的政策更是幾乎年年都在出臺,但是,情況並沒有得到明顯的改善。
“我們每5年做一次少年兒童發展狀況調查,可以用‘每況愈下’這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情況。”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兒童研究所所長孫宏豔說,同樣的問卷、同樣的省份,同是小學四年級到初三的學生,通過縱向的比較發現,他們的睡眠問題沒有改善。
國家要給中小學生減負,家長也在抱怨孩子越睡越少。這樣一個從上到下都重視的問題,爲什麼成了難題?爲什麼中小學生房間的燈總要亮到深夜?到底誰拿走了中小學生的睡眠時間?
一個學期的卷子有半尺多高,作業在擠佔中小學生的睡眠時間
那些深夜11點還沒有睡覺的孩子在做什麼?
“寫作業。”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回答。
那麼,一箇中小學生的作業到底有多少?
教育管理部門對中小學生的書面作業量有嚴格的控制。剛剛公佈的“減負三十條”中也明確指出:小學一二年級不佈置書面家庭作業,三至六年級家庭作業不超過60分鐘,初中家庭作業不超過90分鐘,高中也要合理安排作業時間。
一位初中學生的家長介紹,只要語數外三科每門都留了作業,孩子就很難在90分鐘之內完成。而其實,這個時間也是很難計算的,同樣的作業對掌握程度不同的學生來說,寫作業的時間就可能有很大差別,而且孩子寫作業的認真程度也極大地影響着完成作業的時間。
“只要語文老師留了閱讀作業,我家孩子那天的睡覺時間就會很晚。”初一學生家長劉女士說,現在學校都非常重視學生的閱讀,每週留一到兩次閱讀作業,通常是閱讀經典篇目兩章,然後完成讀書筆記,“這個作業有的孩子半個小時就讀完寫完了,我們家孩子只會精讀,讀一章就得半個小時,讀完兩章再寫讀書筆記,僅這一項作業就得花一個半到兩個小時。”
而且,現在不少老師留作業也很有技巧,很多“作業”並不明確爲“作業”。
惠聰抱着一摞半尺多厚的卷子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這是這學期我已經做完的卷子。”然後指着桌上一小沓卷子說,這些是還沒有做完的期末複習卷子。惠聰說這個元旦假期僅副科生物、歷史、地理每門就各發了5套卷子,“老師沒說這些是作業,只說是複習資料,但我哪敢不寫呀!”
現在老師的不少作業是彈性的,學生可以按照自己的具體情況來決定到底寫不寫,“但是往往頭一天留的彈性作業就是第二天測試的內容。”惠聰的爸爸趙先生說,“時間長了孩子也都明白了:作業就是作業,都是剛性的。”
我們說的還只是課內作業。而現在的孩子尤其是身處大中城市的中小學生,又有幾個不上課外班呢?
不少業內人士指出,中小學校外輔導市場近年進入了瘋狂增長階段。2018年年初中國教育在線發佈的《2017年基礎教育發展調查報告》對在中小學課外培訓界“衆所周知”的機構“好未來”進行了數據分析,“好未來”的培訓人次從2013年的82萬人次增長到2017年的393萬人次,增長了近4倍,而2014年到2017年每年的增長分別是25萬人次、43萬人次、80萬人次、163萬人次,從中能看出其極爲明顯的增長勢頭。
這樣的數據轉換到中小學生身上便成了生活只剩下學習的“白+黑”“5+2”的連軸轉了。
“我現在的課外班有語文、數學、外語、物理,另外還有機器人,這些課不可能都在週末上。”初二男孩王政說,所以,每週週一和週四放學後他還要趕到課外班去上課。
由此,很多學生每天的生活是這樣的:下午四五點走出校門後就奔赴各個校外培訓機構中,很多孩子真正開始寫作業的時間通常是晚上七八點之後。
學校作業+課外班作業,兩種作業疊加,讓中小學生的作業量變成了一個無法預知的變量,而學校+課外輔導的生活,讓中小學生的睡眠時間向後拖了又拖。
“我們班的同學羣裡每天最安靜的時間是晚上7點到10點多,大部分同學都在‘潛水’,專心地完成各種作業,偶爾有同學冒個頭,一般都是問作業的。”惠聰說,到了晚上10點半之後,才慢慢有人“浮出水面”,或者聊一會兒班裡的“八卦”,或者“鬥鬥圖”,“11點沒睡覺的大有人在,即使你12點在羣裡問點兒事也不用擔心沒有人回答你。”
不少專家指出,中小學生負擔越來越重、睡眠時間減少的核心在於追求升學率的導向,這個問題不解決,難以走出困境。即使現在還在出臺各種減負政策,但是家長已經“不相信”了。
很多人在批評家長們給孩子盲目報課外班時,會說這是“劇場效應”在作怪:大家都在劇場裡看戲,每個人都有座位,大家都能看到臺上演員的表演。忽然,有一個觀衆站了起來,周圍的人爲了看到演出,也被迫站起來看戲。最後越來越多的觀衆都不得不從坐着看戲變成了站着看戲。
其實,這種“劇場效應”不僅出現在家長中,在學校和學校之間也存在。“有一所學校通過違規辦學來提高成績,其他學校就會效仿。”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說。
網上流傳着“毛坦廠”等高考名校的作息時間表,5:30~6:00起牀、23:00之後睡覺是這些超級學校的標配。一些在升學這條路上苦苦奮鬥的“縣中”則紛紛相仿,使得“超級中學”模式成了一種頑強的存在。
而在大中城市,這種“劇場效應”則表現得更爲複雜。
一位家長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雖然教育管理部門三令五申地不許搞中高考的排行榜,但是這種以高考成績或中考成績爲依據的學校排行榜,在各種家長羣中仍然廣爲流傳,而且“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也會提到”。
“整整一個學期我很少看到孩子拿學校的課本學習英語,學的基本都是老師推薦的資料,比課本難很多。”惠聰的父親趙先生說。
爲了應對學校之間的戰鬥,課外培訓機構也會採取相應的措施,專門針對不同學校的進度和使用的教學資料“攢”出不同類型的班級。
當學校之間啓動這種以升學率爲目標的競爭時,本來就有些急功近利的家長也被裹挾其中,這時,孩子的睡眠時間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社交軟件+遊戲:孩子們在主動犧牲睡眠時間
就在學校拼升學率,家長們拼孩子的時候,一種新的因素也來搶佔孩子們的睡眠時間了。
“如果說以前孩子們睡眠時間不足更多是被動的,那麼從2015年的調查看,現在又多了主動的因素。”孫宏豔說。
孫宏豔介紹,他們所做的每5年一次的研究,都會結合問卷調查和訪談進行原因分析,前面幾次調查的對象主要集中在90後,分析發現造成他們睡眠時間少的主要原因是“學習壓力大”“作業多”,而到了2015年再對00後進行調查時發現,“學習壓力大”“作業多”仍然是造成他們睡眠不足的主要原因,但同時,一個孩子們自己主觀上拖延睡覺時間的因素變得更爲明顯了:“不少孩子會爲了玩遊戲、玩手機而主動減少睡眠時間。”孫宏豔說。
在新媒體的環境下,中小學生的生活方式也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影響他們睡眠時間的因素也變得更爲複雜了。
“孩子現在的學習已經非常緊張了,但是仍然手機不離手,晚上我會把手機雜誌拿出她的房間。”山東煙臺高二女生家長汪女士說,但是,汪女士發現女兒會在家裡人都睡下後拿出手機跟同學聊天或者打遊戲。不少孩子自己也意識到了他們根本無法抵抗手機的誘惑。
就這樣,孩子們的睡眠時間或被動或主動的在減少,而由此犧牲的是十幾歲孩子們的健康。趙先生髮現,自從上了初中後惠聰掉頭髮的現象正在明顯增多。
“我們發現學齡前孩子的家長最重視孩子的健康。”孫宏豔說,往往一上學,家長們轉爲重視學習成績。都說健康是第一位的,但是這個理念不能僅僅停留在口頭上、文件上。“這裡還要包括評價方式的改變,怎麼評價學生、怎麼評價學校、怎麼評價老師,都要把身體健康放入其中。”孫宏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