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爛漫時》:嶙峋的理想與現實中,微小的勇氣最動人

當華坪女高成爲一件被人矚目的奇事,《山花爛漫時》剝開給觀衆看到,她們所跨過的種種難題、重重關卡,其實正是所有人每天同樣在面對的一個個現實選擇;而它背後所依靠的力量,也再平實不過,就是由一次次微小的堅持、一次次鼓足的勇氣所塑成。

作者:藍二‍‍‍‍‍‍‍‍‍‍‍‍‍‍‍‍‍‍‍‍‍‍‍‍‍‍‍‍‍‍‍‍‍‍‍‍‍‍‍‍‍‍‍‍‍‍‍‍‍‍‍‍‍‍‍‍‍‍‍‍‍‍‍‍‍‍‍‍‍‍‍‍‍‍‍‍‍‍‍‍‍‍‍‍‍‍‍‍‍‍‍‍‍‍‍‍‍‍‍‍‍‍‍‍‍‍‍‍‍‍‍‍‍‍‍‍‍‍‍‍‍‍‍‍‍‍‍‍‍‍‍‍‍‍‍‍‍‍‍‍‍‍‍‍‍

編輯:王子之‍‍‍‍‍‍‍‍‍‍‍‍‍‍‍‍‍‍‍‍‍‍‍‍‍‍‍‍‍‍‍‍‍‍‍‍‍‍‍‍‍‍‍‍‍‍‍‍‍‍‍‍‍‍‍‍‍‍‍‍‍‍‍‍‍‍‍‍‍‍‍‍‍‍‍‍‍‍‍‍‍‍‍‍‍‍‍‍‍‍‍‍‍‍‍‍‍‍‍‍‍‍‍‍‍

版式:王威

無需諱言,在看模範人物真實事蹟改編的影視內容時,觀衆往往會帶着支持與敬佩的情懷,而對其本身的劇作完成度、可看性,很多時候都抱有一些寬鬆包容的心態。

不滿足於這種被包容的狀態,恰恰是《山花爛漫時》給我們的直觀驚喜——它沒有因主人公的特殊性就束手束腳、放低對故事性的追求,“這劇這麼好看啊”,正是觀衆追看時的純粹想法。因爲這部劇選擇塑造具體生活着的張桂梅等人,將他們置於職業、理想、家庭、情感等種種與我們相通的現實中,讓一個個微小的選擇與勇氣去觸動觀衆。

與此同時,在這份細微深入的呈現中,我們看到女孩們上學難的故事,其實並不“邊緣”,它成爲衆多教育題材中的一份新鮮視角,讓我們有機會重新觸達教育的本真。

這樣的創作,讓張桂梅和華坪女校的故事,不再是一個懸空的時代奇觀,而與更多人羣、更廣泛的處境相關,產生更真實的連接與感悟。或許這正是對這個可貴的故事、對這羣可敬的人們的不辜負。

執拗、可愛、機智的“搞事業人”

張桂梅故事由此更生動

“平視人物”的創作方法,落到了《山花爛漫時》裡,它帶着人們一起暫時“忘掉”張桂梅當下的榮譽加身,回到了她的起始點。這個時候,劇中的主角就是一位普通的鄉縣女教師,因爲心裡有些不普通的執念,她成了一位“創業者”。

張桂梅最初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作爲老師,她只是想讓自己的學生都能好好地完成學業。但在一次次試圖將輟學女孩們拉回校園的過程中,貧窮落後、重男輕女的山區生態,逐漸讓她確定必須在這裡打破常規,用一所特殊的免費女高來擊破這特殊的難題。於是,她開始跑縣政府、教育局,想方設法推着審批通過。緊接着要讓這件事情真正落地辦成,她要完全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從解決用地、施工經費與週期問題去完成校區建設,到低成本置辦教學設施,在硬件福利與軟件說服力不足的情況下招來老師與學生;到了學校運轉階段之後,又得一邊想辦法抓好這些基礎薄弱的學生們的成績,一面還得長期籌集學校的運營費用……

這部劇對張桂梅的正確理解,或許正在於,“大事業”其實可以很具體。

女學生們夜裡能安心上廁所、在共享食堂中能夠“搶到飯”、暴雨天能翻山進學校,全年忙碌的老師能不受家人埋怨,每個看似微小的細節,對於這所學校,都是一件緊要的大事。而劇中進行非常細微的展開呈現,一方面將搞事業中真實的千頭萬緒巧妙轉化爲一環扣一環緊湊的劇情發展,在一次次問題的解決中令觀衆同步擁有滿足感,讓這樣一部原本頗具嚴肅背景的劇集,顯出了“職場升級”、“種田發家”式的故事趣味,實現着人們對劇作自身的好奇心與緊張感;另一方面,在這些更易共鳴而非“灌輸”的命題中,張桂梅與華坪女高的故事也能被觀衆真正地接納與理解。

在這樣的生活感內容呈現中,張桂梅這個人物被塑造得更生動鮮活。比如我們之前會覺得做成這件大事的她,是執拗強硬的,但當她的那些“小毛病”在劇中也被描摹出——糟糕的車技、私下裡自言自語抱怨吐槽等,讓她一下變得更可親近;特別是當她每次吐槽完,立馬轉身又去硬磕難關,這個人的善良、堅韌事實上就具有了更獨特的弧光。

令人們感到尤其驚喜的,是劇中對張桂梅行事智慧的細描。學生打工遭遇陷害困境,她假裝顧客上門尋找證據;答應贊助的企業家反悔不轉賬,她跑到對方的公開典禮送上錦旗智討捐款;跟周局長鬧了矛盾,她扛着一捆甘蔗去委婉和解——險招、奇招、怪招,一道道難題都能被她神奇化解,這不僅是進一步形成了一個更立體的張桂梅,讓她的成就有了更實在、更具象的支撐,亦是在“正面主角”、“奮鬥女性”等維度的常規形象塑造上,都有着難得的突破。

他們在相似的現實中打轉‍

因一點點勇氣與堅持而不尋常

在第一層的新鮮趣味之後,劇集進一步觸動觀衆的,是連接與共鳴。

依然得益於該劇的深入現實、具體展開,我們可以發現,華坪女高的故事關於的不僅僅是貧困問題。在張桂梅與一衆人物的經歷中,他們在摸索、在解答的,是每一天包裹於人們周圍的熟悉題目。

最凸顯的必然是女性議題,女性爭取自己生存與成長空間的掙扎,比比皆是。

因爲山裡重男輕女的落後思想,女孩們不被允許上學。這樣的極端困境今天或許只發生在少數人羣身上,但它更進一步講述的其實是面對頑固的傳統生態、固有意識,女孩們是要懵懂延續代際的宿命?還是能夠成長、覺醒,發現陷阱,與環境的舊規去抗爭,找到自己的新路?這樣的發問,劇外的女性觀衆都很熟悉。

而包括張桂梅,作爲一位主體意識足夠強大、對自己的方向充分堅定的女性,她也會面臨一些女性發展困境。比如她因與傳統社會對女性的要求不同——衝撞當地舊俗、做“異想天開”的事——而被不少人稱爲“女瘋子”;比如她作爲“女校長”的能力,曾經受到他人質疑,一度險些被取代。這些相似的爭議,對於許多希望做點事、走自己的路的女性,亦可說毫不陌生。

再來看,理想與現實的選擇,在華坪女高這樣一個困苦環境中,顯然會是頻繁上演的困擾,亦是一份被放大審視的命題。

來到這所學校的老師,如同很多年輕人一樣,都有着閃光、熱烈的理想主義;但女高這樣的環境,比之都市社會中的名利誘惑,卻更是一份況味複雜的考驗。他們必須面對現實的考量,這關乎着生存與生活的根本,比如工資水平持續偏低、教學幾乎需要投入百分百的精力與時間、與家人朋友等親密關係長時間的分離等等,這些或許都已經背離每個普通人爲生活努力打拼的初衷。而與此同時,這裡的理想主義分量又更顯厚重:留下來,對女孩們的拯救,會讓人感受到極大的意義,而想離開,每個人或許又會承受着來自內心的道德重壓。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在這裡更兩難,也更難被判定,這在觀衆中也激起復雜的思緒,劇中當一位老師離開之時,直指只有出身優渥、不用爲生計發愁的老師丁笑笑,才能在這保有自己的美好情懷時,許多觀衆都在感慨其中的現實性,也嘗試用自己的答案與他人碰撞。

因此,當華坪女高成爲一件被人矚目的奇事,《山花爛漫時》剝開給觀衆看到,她們所跨過的種種難題、重重關卡,其實正是所有人每天同樣在面對的一個個現實選擇;而它背後所依靠的力量,也再平實不過,就是由一次次微小的堅持、一次次鼓足的勇氣所塑成。

當女高第一屆學生的高考前景可能出現問題時,面對可以合併到其他好學校、借他人力量拿出漂亮成果的“誘惑”,張桂梅清醒地拒絕了,必須要讓女高有自己的正常成長;當女高運營資金出現大缺口、真的可能辦不下去時,身處體制內的馬副縣長、周局長,頂着壓力去“堵截”劉副書記反映問題;從女高退學的女孩穀雨,鼓起勇氣去面對張校長的責備,在學校外搭起窩棚長住,在教室外擺張桌椅蹭課,就是爲了再有一次回學校、考大學的機會,而這樣的她,刺激着所有女孩們一起爲高考拼了……

每一回的不放棄都可能是關鍵轉折,每一次嘗試的努力都有在起作用,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成爲他人困境的星火,不尋常的力量就埋在每個普通人的選擇之中,這正是這部劇面向華坪女高、面向大衆所遞出的一份理解與共鳴。

一個角落成爲一份新鮮視角‍

照出普世的教育思考

在我們熟悉的生活環境中,教育始終都是具有最高優先級的事項,因而,教育題材影視內容的創作也是極其豐富。《山花爛漫時》的存在,則是提供了一個新鮮視角,讓人們離開習以爲常的“方式方法”討論,去迴歸體悟教育的初心與本真。

這部劇中,完整呈現了華坪女性的成長變化。

它有兩條線,一條線是廣視角,匯成代際女性間的命運迭變:過去的大山女性,或是十幾歲嫁人生子、出去打工養育家庭,或是沒文化、沒生存能力困在家中,動輒被丈夫打罵;而到了現下,因爲受教育,她們有了新的路,可以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再找到新的人生可能,也可以選擇回到這裡,因爲她們已經有能力引導、幫助更多女孩改變命運。

另一條線很微觀,折射出一個女孩在讀書後自身的變化成熟。

有如穀雨,最初在灰暗的生活中,打算“三萬塊錢賣了自己”,給爸爸換來生活費、給弟弟換來上學錢。有如蔡桂芝,最初只知道保護媽媽的方式,就是得守在她身邊一步不離。有如柳細鶯,對生活的看法就是一條好看的手鍊、一件漂亮的衣衫。有如寧華,從小被爺爺當成男孩子養,就把自己也當成了一個男孩子。

她們被侷限住了,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有重量的、有別的價值的,不知道自己可以有別的生路。

張桂梅和華坪女高,給了她們接受教育的機會,也帶着她們走上了一點點啓智、成長的路。她們先懂得了“眼前與長遠”,淺淺地知道,如果我讀書以後找個外面的好工作,三萬塊錢的彩禮自己很快就能掙到;也發現,如果想幫媽媽躲避家庭的傷害,可以在自己有經濟能力後帶着媽媽一起遠走他鄉。

當解脫了對於窮苦困境的認知,再進一步,她們被賦予對人生可能的想象,開始向外探究。在讀書受教中,她們知道世界上並非都是“大山”,大山之外,還有其他很多種更進步的生活方式。

再然後,她們在引導下開啓女性價值、生命尊嚴方面的成長,從被幾萬塊錢物化的自我,她們最終在教育中領悟,我們不應被否定,我們可以是高山,我們未來還要去自己辨識這世界的對錯,去實現自我更多的覺醒。

由此可以看到,通過一羣被困住的女孩的故事,《山花爛漫時》得以從源頭處釐清呈現,在現實功用背後,教育更重要的是打破固有環境與認知對人的侷限束縛,幫助人們打開生命視野,獲得更廣闊、更自由的生長與流動的可能。

在華坪女孩作爲女性的覺醒與作爲青年人的成長中,去看到教育的初心與應有之義,去再度給到都市中的年輕觀衆一些對人生的回顧思考,或許正是《山花爛漫時》、正是張桂梅與華坪女高的故事,具有的更普世的價值。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