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沒有造形便是它的造形

圖/黃祈嘉

凌晨五點便起牀,匆匆帶着麪包出門,微雨中搭上了一輛計程車

司機姓鍾,看起來有點年歲,深深的皺紋中盛滿着疲憊。我說去臺北車站,他說好的。當車子駛出寧靜溼漉的巷子時,我忽然問他說,你是客家人吧。他頭也沒回的答說是的。他說從三張犁六張犁通化街有很多從外地遷來臺北的客家人,過去種田現在作生意。車子到了臺北車站時,我跨出車門那一瞬間告訴他說,我也是客家人。他這纔回頭深深的望了我一眼,露出了一絲問候笑意

高鐵入口還沒開,外面守候着幾個人,他們用客家話對談。我買了一杯大杯的拿鐵和一份報紙,聽着他們的對話,聽不太懂,只感覺到他們似乎對高鐵不熟悉。對環境有種陌生感,有種異鄉人特有的警覺和慌張,我不也是一樣。搭過無數次的高鐵,只要還沒到達車站前,我的精神狀態都是緊張的,一種莫明的不安。是榮格說的集體潛意識嗎?從不斷遷徙逃難流離失所代代相傳下來的不安嗎?

上了車,我鬆了口氣。車子啓動後,我吃着早餐翻看着報紙,就是這一刻是快樂的。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只有移動的過程最快樂,我甚至捨不得閉上眼睛休息。當車子到達了目的地,還有點悵然若失。就像我到了竹北站,才取出一包信件,裡面有研討會邀請函,也有回程的高鐵車票,也有替我接洽活動的小美寫給我的要注意事項細節,可是偏偏找不到要來接我的司機的電話,我又重新進入了那種不知所措的狀態。最後從簡訊中找到了電話,終於找到了來接我的那輛專車。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到達苗栗銅鑼九華山剛剛纔完工啓用的「客家文化中心苗栗園區」。

好特別的一棟建築物。仰頭看不清楚整個建築物的外觀,因爲整個建築物像是趴在起伏的丘陵地上八爪章魚,順着山勢蜿蜒起伏,像是用手腳緊緊擁抱着整座丘陵地。我想起來當初建築師提出了一個非常特別的設計概念,就是藉由客家人在遷徙到異地定居後,往往會尊重環境,也不拘泥於外在形式,一切都「因地制宜」的只求生存,創造生機。沒有固定的造形正是它特殊的造形。大自然纔是主人,客家人遵守着不要「反客爲主」的原則。我的演講題目正是「客家人的生態藝術觀」,當客家人適應了生存環境後,就會開始結合當地的文化,發展出他們的藝術,帶動某種潮流,像臺灣歌謠之父鄧雨賢,像荒野協會創始人徐仁修等。

當天晚上臺北還是下着雨,我搭上了一輛計程車,竟然是同一個司機。他笑了起來說你不是去苗栗,我說中午就趕回臺北了,臺北還有事情。他像好朋友般和我聊了起來。他說剛剛去女兒家接老婆,老婆去替女兒看孩子,五個月大。女兒是老師。他還有一個兒子在銀行上班,都不用他操心。他本來要回家休息了,可是家門口沒有停車位,他想再出去繞繞,就遇上了我。

「能多載一個客人也好。」他說:「然後我要去加油,然後再繞回去看看有沒有停車位。我總是等得到家門口的停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