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老鷹和加利福尼亞旅店

拒絕老去的老鷹，因爲從不存在而將永遠存在的加利福尼亞旅店──深夜裡長廊遠處似有聲音在說：歡迎來到加利福尼亞旅店，多麼美好的地方，鏡子天花板，粉紅色香檳，在這裡你跳舞是爲了記取或是爲了遺忘，你隨時可以退房但永遠無法離開……

2010年春天，老鷹合唱團Eagles來到加州聖荷西惠普亭（HP Pavilion）演唱──原定只唱一場。可容兩萬觀衆的「亭」票兩個月前就售完了，我是售票第一天的第一時間就上網購票的。

老鷹們跟我是同時代人。1970年代的熱門歌曲天空簡直是屬於老鷹的，單曲和專輯都包辦了排行榜首，一張將近三千萬份銷行量的專輯創下二十世紀美國唱片紀錄。80年代老鷹們散夥，沒想到90年代又成團復出，難以置信到今天還可以聽到看到他們。老鷹飛來聖荷西，怎能不去聽啊！

老鷹最著名的歌「加利福尼亞旅店」Hotel California，1976年底一出就橫掃歌壇，三十多年下來從沒有冷卻過，走到哪裡都找得到片子聽得到播放；連十幾歲的晴兒也熟悉而且喜歡，尤其對開頭和最後的吉他佩服不置。可是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他想了想，搖頭說：「他們太老了。」唉，年輕人真殘酷啊！

果然，現場顯然有許多人是去懷舊的──可是也有至少一半的觀衆看起來是老鷹出道之後纔出生的。不論哪個年齡，大家對他們的歌全都如此熟悉，每當一串前奏的音符出現，就是一陣歡呼！

待到「加利福尼亞旅店」的頭幾個吉他音符一出，歡呼聲更是響徹全場，然後是屏息的寂靜，萬人劇場裡一絲雜音也無，巨大的空間全留給吉他，和歌聲。主唱者Don Henley兼鼓手，鼓點直敲進人心裡去，再把心裡深處的岩漿敲到噴薄而出。人們被歌帶着走進加利福尼亞旅店魅惑詭異的世界裡，直到最後一個吉他音符消失了，大家還怔了幾秒鐘，靈魂才從旅店出來……

接着便是掌聲，如轟雷如怒濤如爆炸的掌聲，和發自肺腑的歡呼不要命了似的，停不下來。

聽老鷹的老歌，想到剛來美國那幾年，還有些微文化震盪，還有點隔膜，以致他們的歌聽起來格外迷人，然而沒有一首可以跟Hotel California相比──Hotel California是經典。這首歌出來的時候也正是我剛搬到南加州的聖地亞哥不久，這麼多年來聽到它就像帶我回到我的南加州年代，伴隨那十幾年的時光記憶。也是在漫長的公路上開着車，可以永久開下去似的──加利福尼亞其實很長很長，洛杉磯聖地亞哥再往南走就進入墨西哥了，但就算在墨西哥還是叫加利福尼亞：下加利福尼亞，Baja California，最後可以一直開到天涯海角。歌裡的旅店原型，有人說就在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巴哈加利福尼亞，黑暗空曠的公路的盡頭，神秘的女郎點着蠟燭等在旅店的門口……

我即將出版的新書就叫「加利福尼亞旅店」，封面是同我一樣也曾在南加州聖地亞哥住過的朋友Mary Carlsson的油畫：Missing San Diego，懷念聖地亞哥。懷念一個年代，一段人生，曾經跟老鷹交會，重疊，卻再也沒想到三十多年後還能見面。

老鷹在遠遠的臺上，歌聲卻飛翔盤旋在我們中間，三四十年了竟然沒有多少改變的歌聲，以及更嫺熟的吉他，唱出奏出世間人事的繁華與滄桑。三小時後老鷹謝幕，舞臺燈熄，兩萬人當然不願，使盡氣力呼喚，呼喚……終於，老鷹們又出來了，以爲高到不能再高了的呼喚聲轉變成歡呼竟然還可以更高，更響！觀衆簡直要瘋了──就算瘋了還是要聽，於是老鷹再起，慷慨地一口氣唱了三首安可歌曲。

拒絕老去的老鷹，因爲從不存在而將永遠存在的加利福尼亞旅店──深夜裡長廊遠處似有聲音在說：歡迎來到加利福尼亞旅店，多麼美好的地方，鏡子天花板，粉紅色香檳，在這裡你跳舞是爲了記取或是爲了遺忘，你隨時可以退房但永遠無法離開……

加利福尼亞旅店，一個子虛烏有之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