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跑步5-4】Croter／跑過城市，跑進內在

圖╱Croter

跑步的愉快都是相似的，跑步的原因則各有各的不同

跑步的諸多好處大概已經是門顯學，尤其村上春樹寫了《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這本散文集之後，讓我覺得再多說任何關於跑步的論述都好像拾人牙慧。

但就如開頭所說，跑步是一件非常愉快卻又伴隨痛苦的事，那麼爲什麼有這麼多人持之以恆地在路上不厭其煩地跑着，不論春夏秋冬、烈日或深夜？我的跑步契機只是大學時慘綠的感情煩惱驅動了雙腳，暑假不返家，半夜在大學旁鄉間道路上，有如厲鬼一邊奔跑一邊大聲咒罵。因爲這樣開啓了我跑步習慣，轉眼我也已是近五十的大叔年紀，每個月維持80公里跑量的普通跑者，全程馬拉松也只是4小時25分就再也難以突破。

以跑步爲尺度看世界

跑步中很令我着迷的一點是透過雙腳移動，觀看到的事物也會改變。每次10公里55分鐘的計算單位，對於城市距離尺度有了不同看法。我住在高雄，有幾條習慣的路線，在清晨五點出發，每分鐘180步頻，讓清晨城市的模樣在眼角流過。

從附近的河堤路出發，到光榮碼頭海音中心，來回大約10公里，沿途可以看到愛河從上游寬約10公尺深溝的模樣，變成出海口附近有着120公尺的廣闊河面，每年可以兩次見到夾岸盛開各色鮮豔九重葛。

假使在願景橋左轉繞美術館一圈再折返也是10公里，這條路線上有各式開花的樹：如春天時憋氣跑過幾棵掌葉蘋婆之後，就是沿路黃花朵炸開的風鈴木；夏天則是花旗木的粉紅跟鮮黃的阿勃勒；臺灣欒樹樹冠由黃花轉成豔紅就是秋天表情，冬天光禿禿的小葉欖仁也是一種時序的提醒。

往北跑，穿過白天熱鬧的市區到左營高鐵站，來回也是10公里。經過KTV外夜唱完東倒西歪、大聲談笑的男女、便利商店物流車、沿路撿拾廢棄物的清潔隊員與一臉木然在公車站候車的高中生，這些擦身而過，也算是一種人間體驗。

如果跑過果貿社區，爬上翠華路人行天橋繞蓮池潭一圈，又是不同風格景色。經過喧鬧的哈囉市場早市，攤商已經解開攤位的壓縮，陳列琳瑯滿目的新鮮蔬果；在玄天上帝眼皮下的划船，也在潭面畫過鍛鍊軌跡。

清晨遇到的人事物都饒富趣味，有沿着步道整齊劃一前進的氣功隊、裸着上身倒退走一邊大力拍打腋下的大叔，和公園裡用韓團快節奏歌曲跳土風舞的婆婆媽媽；聞得到美式賣場瀰漫而出的烤麪包香、臺菜餐廳飄出的滷肉香；也有成羣的八哥與珠頸斑鳩，以及浪貓在街邊與竄出四隻黑狗對峙的膽顫時刻。

獨處才能褪下自我的僞裝

跑步除了獲得腦內啡，也可以消化一點脂肪熱量，讓我接下來的這天，可以稍微不顧忌地在食物上獲取疊加的愉快效果。除此之外，最好的是跟自己相處。在這段時間，不能滑手機、不能再逃避到工作庶務裡，必須面對腦袋不停冒出的念頭。在長時間百般無聊的路上，反射性擺動雙腳，慢慢地，你的理智意識退到後面，無意識的小門打開一點點，流出你平常壓縮進去的各種資訊。畫圖作爲職業，經常需要在畫面上構思或架構各種可以傳達某些概念的圖像。有許多想法與概念都在跑步時在腦中閃現（當然，偶爾也會出現蛋餅、乾麪與滿福堡的美妙倩影）。

這個無意識暗門自然是雙向的。因爲起跑前，我總會把各種執念與後悔全部召喚出來，通常是恐懼與抑鬱的高峰，伴隨強烈的心悸與之引起的乾咳。想像它們在我的眼前、在我的頭頂盤旋，然後藉由10公里的長度，慢慢研磨，所有壓力逐漸轉換成乳酸堆積，最後化成汗水滴下。跑完會像腦袋被重新開機一樣，剛剛還盤旋在腦袋的沉重煩惱與執念，都會覺得無足輕重。

不過，焦慮是不會有完全消除的一天，我想我仍會繼續擺動雙腳，跟已然化敵爲友的心中厲鬼，一起，跑過城市，跑進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