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鹿鼎記》:新時代影視作品的“新嘗試”與“新邊界”
文/中國社會科學院 冷凇 劉旭
一隻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週以後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世界聞名的蝴蝶效應證明了任何事物在發展過程中,都會因爲一個微小的變化而引起一連串的巨大反映,乃至影響整體發展。在高速發展的移動互聯網時代,蝴蝶效應更比比皆是,網絡空間的開放與包容讓每個人可以暢所欲言地自由表達觀點,我們經常會見到一個小小事件會引發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者轟動的爭議。而在衆說紛紜的熱鬧背後,探知真相、判斷優質與否的真理標準反而不再是第一關注點,廣大網民似乎更加樂享參與其中的過程。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對具有創新性質的影視作品進行吐槽、惡搞、再度解說成爲了觀衆解構、傳播、喜愛作品的另種表達方式。
英國政論家、文學家約翰·彌爾頓提出:“各種思想、言論、價值觀在社會上自由的流行,如同一個自由市場一樣,才能讓人們在比較和鑑別中認識真理。”近期熱播的新版電視劇《鹿鼎記》自上映以來,在網絡上掀起了廣泛熱議,網友們紛紛通過視頻、文字表達各類觀點與態度。在新生事物的初現過程中,網絡中的各類聲音方符合客觀事物的發展規律,無論是質疑、爭議、批評還是喜愛、包容、肯定,這些態度並不涉及對與錯、是與非、好與壞的主觀價值判斷,反而能讓我們看到在複雜多元互聯網的環境下,時代對於觀衆審視文藝作品多了更多柔和與包容,從而更進一步需要觀衆客觀看待這羣體的聲量,經由個體的思辨在比較與鑑別中釐清事物的本質。
自1958年第一部電視劇與觀衆見面以來,中國的電視劇行業已經走過了風風雨雨的六十餘年。觀衆從首度接觸港臺電視劇到90年代四大名著的風靡、《還珠格格》《情深深雨濛濛》等經典作品的出現,到現在不斷涌現的新類型和改編作品,如新版《西遊記》《紅樓夢》《射鵰英雄傳》等,在一部新作品問世時總會存在着衆說紛紜的聲音與褒貶不一的評價。近期在朋友圈有篇名爲《中國家長恨不得禁掉的劇,正在悄悄封神》的文章正在被廣泛傳播,它列舉了許多創新電視劇問世時遭到的狂風驟雨般的質疑,如《魔幻手機》《西遊記後傳》等可謂家喻戶曉的作品。當年他們紅遍大江南北卻遍體鱗傷,輿論一片罵聲,豆瓣打分也低到塵埃裡。而十年後的現在,我們再重溫這些當時看來非常挑戰權威的作品時,也已然擯棄了當年的主觀視角與盲目跟從,除了用更加包容與發展的觀點去重新審視,也融會貫通地加入許多跟隨時代變化而產生的深度思考。現在《西遊記後傳》的豆瓣評分已達到高於平均線的7.8分,甚至有不少網友在爲《喜洋洋》平反了,相信幾年後《熊出沒》也會迎來這老淚縱橫的時刻。筆者無意參與新版《鹿鼎記》到底是好是壞的紛爭,試想又能有多少人用10年乃至20年後的思想來看待現代創新的藝術家和作品呢?就像梵高的畫作,當他在世時並不能爲世人所接受,而當一切塵埃落定後,時間終會給我們一個歷經沉澱與推敲的最終答案。
新版《鹿鼎記》誕生於跨時代審美流動不確定性的文化背景下,自帶超高的期待與關注的“先天光環”,更是創作壓力所在。如何在新影視化時代做出有創新意義的改編,這是擺在創作團隊的首要難題。法國理論家福柯曾提出:重要的是講述神話的年代,而不是神話所講述的年代。新版《鹿鼎記》正是捕捉到時代特點,圍繞新受衆對泛娛樂化內容喜好的剛性訴求,另闢蹊徑、量體裁衣,確定了 “解構江湖”的核心理念,在創作手法上予以勇敢嘗試,着力以強劇情、快節奏、無厘頭喜劇表演、草根文化等元素爲觀衆獻上了一部全新的《鹿鼎記》。
如果對新版《鹿鼎記》依然是看待傳統翻拍劇和武俠作品的思維,過分遷就現成條件進行生搬硬套,那麼難免會對作品產生爭議與失望的感覺。因爲其大刀闊斧的風格化改編與新穎的呈現方式已然完全顛覆了觀衆對江湖的印象。如今的江湖已然不是當年打打殺殺快意恩仇的江湖了,一句“大人,時代變了”似乎更能體現新版《鹿鼎記》的特色。
該劇整體節奏緊湊不拖沓,更符合年輕化觀衆圈層的口味。它不再類似傳統題材情節緩慢的敘事節奏,也少了許多含蓄與內斂的情感鋪墊,而是追隨江湖中歡笑吵鬧、摸爬滾打的小蝦米韋小寶,一路披荊斬棘、闖蕩江湖的故事。無論是前三集一氣呵成完成了韋小寶遇見茅十八、進宮頂替小桂子,擒下鰲拜的強情節推進,還是後續五臺山出家解圍、建寧公主遠嫁雲南平西王府,都讓觀衆直呼“完全放棄倍速觀看”,同時又被劇情緊緊地牽動、生怕錯過精彩情節。這種快節奏的播出質感令人感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有些像是“短小精悍、內容有趣”創意短視頻風格。而如何解決這種快節奏風格下容易產生的疲倦呢?那就是豐富有趣的內容和表演風格,網友@庸人自擾表示該劇是《鹿鼎記》中“翻拍的最好玩的一部”,@樂天boss則認爲“張一山演技設計了一套新的、不一樣的韋小寶演繹方式,在整部劇裡很自洽。或許和陳小春、周星馳不同,但難道我們希望張一山再演一遍陳小春嗎?珠玉在前,大家是不喜歡和自己印象中不一樣的《鹿鼎記》”。
影視作品的成分與含量:風格固守與喜劇嘗新
新版《鹿鼎記》在播出平臺的類型標籤是“搞笑”“武俠”“古裝”,這與此前版本的“劇情”“歷史”“動作”等標籤不同,它以強喜劇特質、淺入深出的劇情表達方式爲基底,以戲劇性的臺詞、外向型的人物表演、重趣味輕邏輯的情節設計、快節奏強推進的敘事節奏貫徹了這種風格。
人物設計上,劇中角色更爲接近現代人物的歡樂形象,歡脫無厘頭的人物互動、爆笑臺詞以及誇張的表演是該作品的一大特色。主角韋小寶毋容置疑充當其中,無論是說書時的手舞足蹈、受傷時的疼痛難受、編謊言時的鎮定自若或冷汗淋漓,都將內心感情用誇張的方式進行放大演繹。可愛刁蠻的建寧公主滿地打滾,陰險毒辣的海公公裝腔作勢,“歪嘴戰神”索額圖與康親王、多隆在劇中的耍寶給觀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戲稱他們爲“御前F4”。而在歡笑的同時穿插着細膩情感的刻畫與演繹,如康熙在五臺山與順治的“不復相見”、含淚拜別,心機深沉的吳三桂假意演戲時眼神的轉變等都被觀衆收入眼底並在彈幕中表示肯定。
筆者認爲新版《鹿鼎記》打造出了一個洋溢着自由與歡笑的江湖,在這個特殊的年份,用娛樂化的喜劇武俠題材放鬆觀衆因現實壓力而緊張的神經,爲人們忙碌、充實、空虛的生活帶來開懷大笑的輕鬆時刻。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韋小寶:神話距離感與人間煙火氣
觀看過不同版本的觀衆可以明顯感知,新版《鹿鼎記》有意解構韋小寶人物的傳奇性和嚴肅性,通過對人物角色內涵的新型演繹,讓觀衆看到一個全新但不失本真的韋小寶。在這個洋溢着自由與歡笑的江湖裡,韋小寶沒有絕世武功、沒有深厚內力、沒有超出認知的奇經八脈,有的只是一門精湛的逃跑功夫和閉眼撒石灰的熟練本領,哦,還有金絲軟甲。從小混跡於三教九流之地、周旋於各色人等之間的他練就出溜鬚拍馬、機敏靈活、鬼靈精怪的本事,這也成爲了新版《鹿鼎記》打造充滿生活市井之氣的滑頭韋小寶形象的抓手。他扮成小太監與皇上掐架後又無底線認慫求饒、與建寧公主不分等級觀念的貧嘴互動,在面臨少林寺被喇叭圍攻的情節中,觀衆以爲明顯出現了12個人分守四間房子的邏輯錯誤,他卻高深莫測地表示自己另有安排;在闡述“佛有三德”時,更是爲賦新詞強行“二次創作”,對“大定、大智、大悲”進行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張一山版韋小寶以玩世不恭的態度在江湖和朝廷中摸爬滾打中,他更加卑賤、敢於自嘲,從雞毛蒜皮到家國天下都裝在腦子裡,從他設計爲朝廷除去吳三桂、同時又爲楊溢之報仇、從他爲莊家人沉冤得雪、從他對康熙忠心耿耿,毫不猶豫地擋刀護體時,以鬧劇形式掩蓋了他的嫉惡如仇和有勇有謀,用些許搞笑和戲謔豐滿展現了現實江湖世界裡底層人物韋小寶的拼搏之路。
從街頭混混到小桂子,從桂公公到尚膳司副總管,而後一路做到皇上跟前的大紅人一朝大臣,這貌似開掛逆襲的人生範式充滿了傳奇性。而新版《鹿鼎記》對於這一傳奇人生刻畫並非高高在上式,選擇以小切口講述傳奇背後的曲折艱辛,它將密佈權力鬥爭的皇宮活生生地演練成一個大型職場訓練營,既要拿捏好分寸,處理與皇上、公主的上下級關係,也要四通八達建立好與其他太監的同事關係,人情世故的往來透漏着現實生活的真實與深刻,很多觀衆把韋小寶的進階過程戲稱爲“史上最強打工人”,他們認爲新版《鹿鼎記》的韋小寶不再是遙遠傳奇的江湖傳說,更像是他們當下的工作生活,韋小寶關關難過關關過的處世之道與年輕一代面對現實壓力時的自嘲、解壓與機警應對的小智慧有異曲同工的契合之處,不僅能讓年輕觀衆圈層對經典作品產生同感與深層次的認知,更讓新版韋小寶成爲新世代草根力量崛起的代言人。
藝術創作總是離不開創新。創新意味着風險,但只有敢於創新,方有可能創造出符合時代訴求的作品。新版《鹿鼎記》繞過了以往的風格與經驗,試圖打造一部真正屬於這個時代的文藝作品,且不論成功與否,這番勇氣代表了主創團隊對這部作品的真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