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監視"守望者"？淺談超級英雄的道德困境
“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百萬個人是數據。”當初在電影院看到《美國隊長3》里美隊拒絕簽署接受政府管控的法案時，這句話一下就在腦海裡蹦了出來。不是不瞭解美隊肩上揹負的燈塔精神，也不是不明白這些超級英雄爲了拯救人類在鬼門關兜了多少圈，但我仍覺得在是否應該建立第三方監管機構的問題上，鋼鐵俠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爲這個選擇代表的不是電影某個大特寫中被救回的小孩，而是在鏡頭之外、那些千千萬萬個沒被救過來的人。對於那部分爲了全人類的福祉而變成死亡名單上一串數據的犧牲者來說，這些穿着盔甲、在天上飛來飛去的人可不是什麼英雄，而是令人恐懼的復仇者。
冬盾很萌，可這次我站鋼鐵俠
當漫威和DC兩大巨頭佔據了漫畫屆的大半邊天后，超級英雄逐漸成爲打擊罪惡伸張正義的代言人，民衆開始將這個擁有超能力且“絕對正確”的羣體當成了救世主般的存在。不管是現實還是漫畫，民衆在遭受不公平的待遇時，總會期待這些身着緊身衣的英雄能及時地出現，拯救自己於水火之中。漸漸的人們不再滿足於超級英雄僅僅在街頭暗巷打擊罪犯，他們需要被賦予更崇高的意義，於是動輒出現的地球外敵與超級英雄間的對抗開始成爲漫畫的主題。至於本該在現實中承擔這一重任的政府，在漫畫裡往往扮演着無足輕重甚至是反面角色。這些轉變或多或少的反映民衆對於政府的不滿，漫畫在弱化國家機器的同時，也將這些寄託着烏托邦幻想的超級英雄們扶上了神壇。
因爲擁有不同於常人的超能力，超級英雄們往往被賦予了不受法律束縛的絕對權力，關於這種絕對權力是否合理的爭議也成爲《美國隊長3》中引發內戰的根源。雖然當權者時常將這些超級英雄視作潛在威脅，並不時嘗試用法律審判他們，卻從來沒有成功過，畢竟除了他們誰又能打敗外來入侵的不明生物呢？可前面也提到過，被民衆信任依賴的前提是這些超級英雄們所做的決定都絕對正確，但如果有一天，他們心中的那杆稱和普世價值觀有出入呢？誰又來制衡他們的絕對權力？漫畫《守望者》裡的民衆就發出這樣振聾發聵的疑問：Who watches the watchmen（誰來監視守望者）？
小蜘蛛的箴言，也是超級英雄的信條
當超級英雄直面現實主義
《守望者》是DC旗下具有濃厚反戰及反英雄主義意味的超級英雄漫畫，這部短篇既讓人猜不到開頭，也讓人猜不到結局。雖然冠着“超級英雄”的名頭，漫畫的主題卻是一羣勉強稱得上好人的人與更糟糕的人之間的鬥爭，這些所謂的“超級英雄”並不是爲了所謂的祖國、人民、正義等高大全的理由而戰，而是爲了金錢、名望甚至是強加於人的意識形態。他們不僅不高大全，有些行徑甚至堪比正常超英漫畫裡的惡人：笑匠曾試圖強姦自己的同伴絲魂；堅持極端扭曲正義觀的羅夏像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精神病人；種種暗示表明正義頭罩和飛蛾人是法西斯的擁躉；唯一擁有超能力且可能是DC宇宙最能打的曼哈頓博士，也因深陷沒人理解的虛無而離開人類。整部漫畫籠罩在一股陰冷的氛圍裡，這裡的紐約城比永遠不見天日的哥譚市更讓人感到絕望。
《守望者》裡最不像英雄的超級英雄們
在這裡有必要科普一下《守望者》的年代背景：故事的大環境與80年代美蘇軍備擴張息息相關，冷戰使世界形勢日益緊張，現實中核戰爭的陰影照進了漫畫裡，包括這些超級英雄在內的每個人都極度缺乏安全感，個個都猶如驚弓之鳥一般。不難猜想曼哈頓博士的名號就來源於當時美國研製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這個能力接近上帝的超級英雄就像核彈一樣懸在半空中，讓人又敬又怕：敬的是它能對妄圖毀滅世界的勢力起到威懾作用，怕的是這顆核彈隨時會失控。
除了與超級英雄之間這種劍拔弩張對立情緒以外，人類自己也陷入內戰，世界核戰爭一觸即發。另一個自視爲上帝的超級英雄法老王爲了讓人類停止戰爭重歸和平，設計將曼哈頓博士樹成了一個殺害1500萬民衆的靶子，這時核戰爭就由主要矛盾變成了次要矛盾。考慮到自己扛下這一黑鍋有助於讓人類重歸和平，曼哈頓博士也就毅然接受了。在離開地球前，他還毫不猶豫地幹掉了試圖將真相公諸於衆的羅夏。
說起羅夏這個人物，他對正義近乎病態的執念在有關超級英雄面臨的道德困境的討論中極具代表性。民衆寄予在超級英雄身上懲惡揚善的厚望，是建立在普世價值觀與法律的基礎上，善惡之間往往都有一個較爲明確的界限。但羅夏不一樣，因爲自小生活在備受凌辱的環境中，母親是賣淫女的恥辱與他形影相隨，於是他喪失了對法律秩序的信任，並在心中建立起屬於自己的一套道德準則。誰能想象一個超級英雄能在活活燒死一個疑似綁架犯後，說出“感到身心被淨化…獲得了新生，得以自由地在這道德空白的世界裡塗上自己的圖案”這樣政治不正確的話？民衆需要的是俠之大者爲國爲民的超級英雄，而不是一個漠視法律卻還能掌握他人生死大權的人。
可你能說羅夏不正義嗎？在所有的人都妥協於法老王的計劃，默認用1500萬民衆的犧牲換取世界和平時，只有羅夏固執地要揭穿真相。但他也知道，如果說了，那1500萬人就白死了，真相帶來的會是更大的混亂；如果不說，他就不再是那個堅守自己那套道德準則的羅夏。於是在最後一刻他揭下頭套，怒斥這個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和平世界後坦然面對死亡。這個從地獄走出來的超級英雄，最終成爲守望者裡的殉道者。
固執的羅夏，到死都守護着他自己的正義觀
另一位超級英雄夜梟在自傳中也承認：“我們是瘋子、是變態、是納粹分子，但我們在嘗試通過個人的努力將自己的國家變成一個更加安全更加美好的地方，這難道不比我們在政治、性取向、精神方面的失常更值得一書嘛？”話是沒錯，可如果換做你，面對這麼一羣遊走在道德與法律邊界、靠着超能力擁有絕對權力的超級英雄，晚上能睡得安穩嗎？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在電影《蝙蝠俠大戰超人》裡，老爺說過一句話：“我們是罪犯，一直都是”。一個在夜晚的哥譚市守護市民的超級英雄將自己形容成一個罪犯，可想而知這背後藏着多少心酸和力不從心。老爺自己也知道，普通人在期待他們維護正義的同時也恐懼着他們，因爲這些超級英雄代表着超越法律的力量，人們無法像控制一條聽話的狗一樣控制他們。某種意義上，超級英雄滿天飛的世界像一個有點特殊的烏托邦，雖然這裡也有戰爭和殺戮，但總有人會站出來抵抗邪惡。可這個烏托邦也有法律有秩序、有現實的投影，於是超級英雄從救世主變成了“曼哈頓博士”，讓普通人又愛又怕。
無論是現實還是漫畫，力量代表着權力，而絕對的權力也意味着絕對的腐敗。不受控制的自由，在漫畫裡可能表現爲超級英雄們的除暴安良，在現實中就會演變成極端自利的犯罪。有一個觀點很有意思：只有像鋼鐵俠、蝙蝠俠、綠箭俠這類衣食無憂的富二代當超級英雄是最穩的，因爲他們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富足的生活使金錢對他們的誘惑降到最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因此在他們擁有力量後，纔有資本去抵禦各種誘惑。當然並不是說弱者就沒有成爲超級英雄的資格、精英里就沒有敗類，只不過弱者在上位之後，很難判斷對於過去苦難的同理心以及報復式地使用權利哪個對他的影響更大，並不是每個人在經歷過大起大落後都能很好地平衡心中的那桿秤。
即便超級英雄們之間也會出現鋼鐵俠和美國隊長、超人和蝙蝠俠因觀念不同而產生的分歧，姑且當做是他們的內部互相制約好了。《正義聯盟：毀滅》就將這一場景直白地擺在了觀衆面前：蝙蝠俠爲了防止正義聯盟成員失控，私下制訂了各種預案以規範行爲，這也直接導致了成員內部的四分五裂。可當超級英雄之間真的打起來，最終遭殃的會是誰？參考每次災難片裡首當其衝的金門大橋、帝國大廈，還有動不動就被夷爲平地的城市，恐怕將這些將超級英雄視若神明的普通人會是最大輸家。
當超級英雄起內訌時，遭殃的會是誰？
而站在超級英雄的角度，這些弱小的人類似乎也不怎麼值得保護。《守望者》裡的笑匠在解決洛杉磯暴亂時形容人類要的只是自私的訴求和利益最大化而已，他認爲正義只能拯救生命，毀滅才能拯救人性；擁有無窮力量的曼哈頓博士可以超越時間，卻改變不了人性；當超級英雄忙着懲善揚惡的時候，關於“到底是罪犯引來了超英，還是超英引來了罪犯”這樣的辯論卻從來沒有停止過。而法老王正是看清了人性的弱點，才做出捏造一個外敵好讓人類停止內戰的決定，縱然這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和平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國際歌裡唱到的“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其實應該翻譯成“人類不需要救世主”，絕對權力帶來的種種問題，會由內而外地讓這個世界分崩離析。
看透一切卻唯獨看不透人性的曼哈頓博士
從上個世紀誕生至今，超級英雄漫畫已有大半個世紀的歷史。在這大半個世紀裡，有越來越多的現實主義元素融入超英們原本單薄的偉光正形象中，人們終於意識到這些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戰士曾經也是普通人，他們也要面對普通人的痛苦、掙扎和瘋狂。儘管在戰亂年代，超英們代表的或許是一種希望、一種信仰，可到了和平的黃金年代，除了外敵以外，他們更要對抗來自普世價值觀的道德拷問。誰也不能保證他們能一直安然無恙地行走在搖搖欲墜的懸崖上，所以我們還是祈禱，超級英雄永遠活在漫畫裡吧。
歡迎參加——愛玩網百萬稿費徵稿活動：當金牌作者，開本站專欄，領豐厚稿費，得專屬周邊！
遊戲專欄投稿信箱：otaku@vip.163.com
歡迎關注愛玩APP【精選】板塊，更多精彩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