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古代中國》──從京城貶到杭州 東坡肉誕生了（五）
不過弊端也顯而易見：無法掌握火候，且久燉必失味。袁枚對此深惡痛絕，認爲食材不同，對應的火候也完全不同，這樣不分先後，不講究搭配的一鍋亂煮，實在暴殄天物。可惜袁枚生早了，倘若有機會領略今天的毛肚火鍋，大約會刷新他對火鍋的認識。
雖然清代人已經普遍開始吃辣椒，但今日我們所熟悉的火鍋遲遲未能出現。中國四大菜系，川菜成型最晚。明末戰亂、災荒，巴蜀地區人口銳減，康熙七年，朝廷開始鼓勵百姓到四川移民墾荒，兩湖、兩廣、江浙及北方一些地區的大批移民涌入，尤其以兩湖（當時的湖廣）移民居多，遂有「湖廣填四川」的說法。這場移民潮持續了超過六十年，四川人口得以大幅增長，各地飲食文化也隨移民進入四川，與本地飲食文化碰撞融合，形成了今天的川菜體系。
廣義上的餑餑，可以指一切做工精細的滿族麪食，豆麪餑餑、蘇葉餑餑、黏豆包、搓條餑餑。清代的北京城，旗人聚居，餑餑是這座城市代表性的主食之一。搓條餑餑，滿族稱爲「打糕穆丹條子」，蒸熟的黏米經過反覆捶打，滾豆麪，搓長條，油炸後澆淋蜂蜜，如今，它的另一個名字─「沙琪瑪」更爲人熟知。餑餑也有餅狀、包餡料的，餡料常用核桃、松子、瓜子仁、香櫞絲、橙皮絲、青紅絲（糖漬青紅蘿蔔絲）、糖。這個餡料陣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沒錯，五仁月餅！尤其青紅絲的存在，勾起了多少饕客中秋節的記憶。關於「到底是誰發明了五仁月餅」這個問題，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似乎與餑餑脫不了關係。
當然，清代的北京城主食點心花樣極多，隨便溜一圈，桃酥、燒麥、餛飩、綠豆糕、鮮葡萄榨汁做的葡萄糕、烏梅糕、元宵、盒子、各色糉子、炒米、麪條、油餅，還有餃子。
宋代許多名菜一直傳到現在，比如東坡肉、東坡肘子、東坡魚、東坡豆腐、東坡茯苓餅……蘇軾：「你有沒有完？」
作爲站在大宋食物鏈之巔的男子，當時的天下美食，蘇東坡沒吃過的恐怕不多。
他和蘇轍同在京城時，某天，附近有人鑿井挖到一種植物，嫩白如嬰兒手臂，指掌具備，宛然若真。在場衆人都不識此物，於是請教見多識廣的蘇軾。蘇軾說，啊，幸好你們沒有貿然處理，快快交給我。大家見他神情嚴肅，料想許是什麼妖物，多虧有蘇學士在，纔沒惹出亂子。大家望着蘇軾捧着那植物離去的背影，紛紛讚歎感激不已。但蘇軾回到家，就請蘇轍過來，一塊把這玩意兒燉着吃了……
蘇軾患有嚴重的痔瘡，但沒能妨礙他胡吃海喝。吃遍天下後，他評選出心中三絕：荔枝、河豚、江珧柱。他說：「予嘗謂荔枝厚味高格兩絕，果中無比」。
然後是河豚，逢人便誇河豚的美味，人家提醒他當心中毒，蘇大鬍子捧着脹得像氣球一樣圓鼓鼓的河豚哈哈大笑道：「這麼好吃的東西，吃死了也值得！」
有一次蘇軾冒着雨賞牡丹。賞花照例要賦詩應景，然而他滿心惦記着吃，張口吟了首〈雨中明慶賞牡丹〉：
詩的大概意思就是：牡丹開得這樣好，實在不忍心煎來吃。
沒錯，吃牡丹。
牛酥煎牡丹花蕊，在當時是極品美食。由於花開得正好，蘇軾眼巴巴地盯着牡丹花，硬是忍住沒折回去吃，總算在一衆文人同僚面前，堪堪保住了一點名士風雅。牛酥煎牡丹是哪個奇葩發明的不可考，但五代十國，後蜀宰相李昊贈朋友牡丹時，總要再搭上一份牛酥，還鄭重叮囑：「花謝了後趕緊煎了吃，別暴殄天物」。真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不過有好吃的，誰還顧得上附庸風雅。
蘇軾寫詩的時候經常走神，本來好端端詠歎着美景，詠着詠着……咦？這個好像可以吃？畫風急轉，西北望射天狼的豪邁漢子，突然變成大流哈喇子的饕客。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前三句一本正經，最後一句則充分暴露了本性。
蘇軾一生仕途多舛，但他生性豁達，總能寄情於吃，故而屢挫不倒。他的政敵希望看到他被貶後失意落魄的樣子，然而蘇軾每每於惡劣的境遇之中，總能慧眼發現各地的美食，並且樂在其中：從京城貶到杭州，東坡肉問世了；貶去黃州，他驚呼，黃州豬肉真便宜啊！頓頓吃肉，大飽口福；貶去嶺南惠州，發現這裡荔枝多到吃不完，簡直是天堂；貶去海南儋州，在當時，那是條件最艱苦的不毛之地，好吃的東西並不多，然而蘇軾沒有放棄。很快他發現當地的牡蠣特別好吃，接着，他像野外求生專家一樣，抓蝙蝠、抓果子狸、抓蟾蜍來吃，還寫信告訴蘇轍說，蟾蜍味道挺好的，但是有一種「蜜唧」有點吃不慣。唐《朝野僉載》記錄了關於蜜唧的吃法：剛出生粉紅色的小老鼠，餵飽了蜂蜜，釘在桌子上，小老鼠緩緩蠕動，筷子夾起一咬，小鼠唧唧做聲，所以叫「蜜唧」。
遇到蘇軾這樣的對手，真是夠讓政敵們頭疼的，即使把他貶謫到最荒涼的地方，他也能笑着活下去。
蘇軾爲自己寫過一首自題式的賦，題目取得貼切─〈老饕賦〉，老饕一詞，從此成了饕客雅稱。賦的最後一句，蘇軾寫道：
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闊而天高。
作爲一個饕客，幸福得要飛起。吃飽喝足，翱翔天地。（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