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高校愛情指導課教師眼中的大學生婚戀觀變遷
婚戀難在我國社會已然成爲不爭的事實。隨着婚戀焦慮呈現年輕化趨勢,在大學校園內,婚戀課程成爲許多高校學生的“救命稻草”。很多高校婚戀相關的選修課,一經開設便受到大學生的熱烈追捧。
教授這門課程的武漢理工大學張曉文老師認爲,互聯網的發展是婚戀焦慮產生的主要推手,減少網絡衝浪的時間,行動起來,與真實的世界發生鏈接是年輕人緩解校園婚戀焦慮、獲得幸福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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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戀作爲人生大事,一直爲公衆所關注,也讓不少青年爲之煩惱。近些年, 關於婚戀的熱點議題頻頻見諸媒體,“剩男剩女”“天價彩禮”“花式催婚”等話題引發廣泛討論,也加劇了人們對婚戀的焦慮。
事實上,婚戀難在我國社會已然成爲不爭的事實。據民政部公佈的《2019年民政事業統計公報》,我國全年依法辦理結婚登記927.3萬對,較上年下降 8.5%,結婚率爲 6.6‰,較上年降低 0.7個千分點,爲2013年以來的最低數據。
大學校園內,作爲與“婚姻”呈正向發展關係的“校園戀愛”無法避免這份催化劑,婚戀焦慮呈現年輕化趨勢。當婚戀焦慮悄然爆發時,婚戀課程成爲許多高校學生的“救命稻草”。
婚戀課成爲校園“爆款”課程
“馬上開始,還有一分鐘!”上午9點左右,武漢大學大三學生傅森正緊張地盯着電腦屏幕。爲了能搶到自己心儀的課程,他一早便登錄選課系統,在電腦前開始慢慢等待。
當時針指向10點時,他迅速點擊“選課”。直到“戀愛必修課”這一課程出現在課表中,他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我已經盯着這門課3年了,想選它的人很多,不早點準備的話很難選到。”傅森表示。作爲武漢大學的一門通識選修課,“戀愛必修課”自2012年設立起,就一直受到學生追捧,成爲學校的“爆款”課程。
和傅森有相似經歷的,還有武漢理工大學的研究生葉維。由於缺乏婚戀知識、對婚戀充滿嚮往,葉維與同寢室3位室友約好一起“搶”課。
她們想要“搶”的課程,是由武漢理工大學職業發展與心理學教師張曉文開設的一門通識選修課“婚戀 職場 人格”。
“雖然經歷過戀情,但對婚戀還不繫統瞭解。學校這門課程頗具名氣,通過上課來學習婚戀知識是很好的渠道。”在葉維看來,通過學習有助於解決戀愛中可能遇到的各種問題。
在武漢理工大學,像葉維這樣選擇“婚戀 職場 人格”選修課程的研究生有1600餘人,遙遙領先於其他通識選修類課程。而實際上,慕名前來聽課的學生,遠不止這些。
“不同於我給本科生上的‘愛情心理學’,研究和討論親密關係。‘婚戀 職場 人格’從人格出發,探討不同性格的人會遇到什麼樣的職場和什麼樣的愛情,更有針對性,也更具備實用價值。”張曉文表示。
據瞭解,“婚戀 職場 人格”和“愛情心理學”的線上課程一樣火爆,兩門課程在中國大學MOOC上線4年,選課人數過百萬。其中,“婚戀 職場 人格”獲得中國大學MOOC組織評選的2017年度“我最喜歡的MOOC”TOP3,張曉文也獲得愛課程頒發的2017年度新銳教師獎。
事實上,婚戀課程的火爆並非新鮮事,早在2007年,北京師範大學便開設了一門“親密關係與自我成長”,獲得學生追捧;2013年,華東師範大學開設“婚姻與愛情”課程,贏得大量人氣;2015年,鄭州師範學院開設的“愛情心理學”選修課,一經開設即爆滿……
《中國青年報》此前報道《大學的戀愛課該教些什麼》中提到一組數據:“中青校媒面向全國1028名大學生髮起問卷調查。調查結果顯示,88.23%的大學生支持大學開設戀愛課。”
這些火爆的數據難免讓人思考,爲何婚戀類課程如此受大學生追捧?
社會婚戀焦慮在高校擴散
曾修習過“戀愛必修課”的武大研究生陳婉認爲,高校婚戀課程不僅可以滿足同學們對愛情的好奇與嚮往,也可以緩解與日俱增的婚戀焦慮。
在陳婉看來,近些年,關於PUA、出軌、家暴的消息越來越多,一些營銷號專門靠挑起兩性對立來吸引關注,引起社會婚戀焦慮。這種焦慮也影響到了大學生,這或許是婚戀課程火爆的原因之一。
當社會婚戀焦慮逐漸在“象牙塔”擴散,高校學生不知如何開始戀愛、盲目開始戀愛、不願戀愛的情況層出不窮。
“剛確定可以讀研,爸媽就開始催我找對象了。”武漢理工大學的研究生鍾芸無奈地說。起初,鍾芸以爲在理工科學校,戀愛不會是難事,也曾和朋友立下“入學後一定要脫單”的目標。然而,幾個月後她發現,遇到閤眼緣的她沒有勇氣主動聯繫,常常接觸的那些同學她又沒有感覺。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抱着“指不定能脫單,再學習些戀愛小知識”的想法,選修了張曉文老師開設的婚戀課程。
鍾芸認爲,相較於男性,女性更容易被“社會時間”所定義。隨着年歲的增長,會承受更多來自父母與社會的壓力。“每次看到地鐵站牆上貼的‘湖北省碩博相親’廣告,我就會感到心驚。女生對自己的年齡本來就存在焦慮,讀研之後,如果還沒有穩定的婚戀對象,這份焦慮就會被無限放大。”
和鍾芸有同樣焦慮的,還有武漢某部屬高校的研究生汪晨。“怎麼辦,我會不會嫁不出去啊”已經成了她的口頭禪。汪晨表示,自己的焦慮主要來自網上關於婚戀層出不窮的負面報道。每次看到這些消息,她都會覺得“不相信愛情了”,擔憂自己是否能夠遇到合適的婚戀對象。
對汪晨來說,喧囂的社會輿論已經影響了她對婚戀的看法。“我一方面渴望婚戀,另一方面又覺得很害怕。每次看到相關新聞和一些極端的評論,我就覺得就算找到了喜歡的人,也不敢戀愛,更不用說結婚了。”
在過去一年中,湖北某高校大四學生萬�Z換了3個交友對象。
“在沒有更多約束的大學校園中,大家的節奏會變得很快。”萬�Z認爲,現代社會留給大家瞭解婚戀對象的時間太短,因此戀愛也會更利己。
在萬�Z心裡,戀愛和結婚沒有必然聯繫。“結婚會牽扯到兩個家庭,需要考慮許多現實因素,難免讓人感到焦慮。但戀愛不一樣,就像交朋友、相親,都是一種與人交往的方式罷了。”萬�Z表示,如果對象會令自己感到焦慮,倒不如重新發展一段關係,只要避開之前遇到的問題,就能暫時緩解焦慮。
婚戀焦慮不僅帶來了戀愛的迷茫和盲目,在一定程度上也會推動焦慮的極端化走向,“不婚主義”“不戀主義”在校園環境中有所滋長。
“與其擔心以後的各種摩擦,在自己就可以養活自己的時代,不談戀愛是最輕鬆的生活方式。”這是武漢某高校學生肖琪的“人生格言”。
肖琪覺得,“校園婚戀太幼稚,社會婚戀太功利,既然婚戀會給人帶來焦慮,倒不如將之拋諸腦後,好好學習。”相比早年興起的“丁克文化”,“不戀”成了校園“肖琪們”更爲推崇的生活方式。
在肖琪看來,婚戀是除去學習、愛豆、工作之外很小的一部分,並不值得花費那麼多時間在另一個人身上,“戀愛的關係會影響未來人生規劃,我不想被另一個未知的人束縛自己的人生”。
如何破解青年婚戀焦慮
作爲一名婚戀課教師,張曉文發現,高校學生的婚戀觀發生了巨大變化。
“我開設婚戀課已經10年了,很明顯能感覺到,愛情現在好像‘祛魅’了,大家覺得這個東西沒有這麼神聖、這麼必要。學生們會認爲愛情很虛幻,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最後可能也未必得到很好的結果。”
湖北經濟學院教師嚴念慈也有類似的感觸。她在學校開設的“愛情社會學”與“愛情、婚姻與家庭”兩門課程,吸引了諸多學生報名。其中,一個名爲賈樑的學生的自白,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賈樑將自己的戀愛經歷自嘲爲“火箭墜毀式”戀愛,即轟轟烈烈地快速開始,又轟轟烈烈地快速結束。“有個女孩第一天和我認識,第二天就主動和我確認戀愛關係,換了情侶頭像,在社交平臺宣傳,卻又在第三天將我甩掉。”類似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過不止一次。
賈樑既是“盲目戀愛”的受害者,也是“盲目戀愛”的參與者。“經歷了這些後,我對愛情的期待開始退潮,我感覺到混亂、害怕和焦慮。我決定選擇報復性交友,和許多女孩子曖昧,直到自己的熱度過了,再置之不理。”
對此,嚴念慈表示,現在大學生的婚戀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有着鮮明的時代特徵,象牙塔裡的純真的慢戀愛漸行漸遠,現在的年輕人比10年前更加焦慮。很多學生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他們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更重視婚戀技巧,而不是理論學習,比如學生選課時更關心如何學會談戀愛,如何覓得良人,如何不被PUA。“這其實和我的課程內容有一定出入。”嚴念慈說。
在張曉文看來,互聯網的發展是婚戀焦慮產生的主要推手。“在互聯網時代出生的人受網絡影響最大,個體的自主性、個人意識也更加強烈,在面對戀愛時,往往會持有更多不同的觀念,展現出更多元、更個性的一面。”張曉文分析道。
“學生的情緒很容易被互聯網帶動,現在很多婚戀焦慮源自網絡情緒的放大,以及對男女性別對立的渲染。網絡對婚姻的負面報道、對孤獨經濟市場的引導增多,這種焦慮感會使得他們對婚戀的慾望降低。”張曉文說。
她認爲,在焦慮心理的支配下,學生會產生對戀愛相關知識的需求,但婚戀涉及很多方面的問題,它的發生也絕非電視劇般一場美麗的邂逅決定的,探尋過程中難免會受到社會環境賦予壓力的影響。
但是,張曉文表示,現代社會的發展雖然異化了某些人性,讓婚戀焦慮帶有一定的時代特徵,可這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沒有必要過分憂慮。因爲,追尋愛和歸屬是人類的本質需求。
青年一代該如何減輕自身婚戀焦慮?張曉文對高校大學生提出建議:“與真實的世界發生鏈接是我們獲得幸福的唯一方式。減少網絡衝浪的時間,行動起來,主動去結識朋友,真誠地與人交往,是緩解校園婚戀焦慮的最佳方法。我們在真實世界獲得的鏈接多一些,在精神世界的焦慮就會少一些。”(實習生 鄭佩林 記者 雷宇)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所涉人物傅森、葉維、陳婉、鍾芸、汪晨、萬�Z、肖琪、賈樑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