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周夢蝶二三事4
藝術人很多,有畫界的,有建築界的,有音樂界的,當然還有詩文界的……
一般的藝術人,他們的藝術境界和成就,是與社會人羣可以接軌的,例如畫家的作品可能受到大衆的欣賞,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還有經理人制度,畫家可以專心作畫,經理人則代爲辦理一切外務及推廣宣傳,以達到名利雙收。
建築藝術,有理論,有實體建築呈現,足以吸引社會各階層,也能名利雙收。
至於畫家,也有窮苦一生的,像荷蘭的梵谷,畫了一輩子,每次畫展只賣掉兩張,那是他哥哥偷偷買的。最後,一生三千張畫捐給了公家,博物館收到他的畫只好開始研究,所以他是死後成名的。
回來還是說詩人吧!從古到今,文人都會作詩,但沒有詩人是以作詩爲生,詩人多以詩及文名滿天下,好像詩只是附屬於文而被讚美。中國古代文人,沒有不會作詩的。
新詩的開始,大概是在五四運動之後。記得小時候唱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就是這位劉半農新詩人寫的詞,更是出類拔萃,趙元任譜曲,十分優美,無人不知。
五○年代到了臺灣,不知爲什麼新詩蓬勃發展起來了,但是新詩的作者,當然仍是沒人能以新詩爲生的,他們多半有其他工作,以維持生活,像余光中等……記得我還與徐進夫、周夢蝶一同去聽羅門講新詩呢。羅門的太太蓉子,也是詩人。
但在這些新詩人之中,獨有一個,唯一的一個,生活在自己的隨緣天地,詩是他,他就是詩,那就是周夢蝶。他從來沒有爲生活籌謀,只是將就着自然的過着生活,隨興寫着他的詩。
有一天,爲了他寫的一篇文字,置於《我是怎樣學起佛來》一書的首頁,我打電話問他,看到印出的樣本沒有。他在電話中回答我說:「已經寄給妳了。」意思是說,妳收到就知道了。
但我性子急,又問他:「你先告訴我行不行啊?」
但他仍說:「昨天已寄給妳了,見信就知道了。」他仍不肯說是行抑或不行。無奈,只好等他的信,果然不久就收到了,打開一看,令我又氣又笑,他信中寫的是:
「妳讀過《石頭記》否?妳覺得妳像書中的哪個人?」
好你個周夢蝶,都是六十歲的人啦,還像小孩子打啞謎,我立刻打電話給他,我說:「你這是幹什麼啊!爲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他電話中不理我的話,仍堅持問我:「妳覺得妳像誰呀?」
反正,他只說自己所關心的,其他一切不管。
所以,他才能成爲一個純粹的詩人,一個漫步天之外,逍遙的唱着的詩人,其實,他本身就是一首詩,一首無邊際、無窮盡的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