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秉泓/《海上情書》:困在海中、迷失在時間裡
文/鄭秉泓
在大大小小影展、各式各樣院線電影輪番轟炸的光輝十月悄悄上映,郭珍弟、柯能源聯合執導的紀錄片《海上情書》沒能爭取到媒體太大的關注,似乎是意料中事。許多紀錄片的目標觀衆甚至渾然不知,十月除了《灣生回家》,還有這樣一部紀錄片在院線放映。
據說全球鮪魚的漁獲量,有半數以上是由高雄前鎮漁港的臺灣男人所捕撈。《海上情書》歷時六年,兩位導演分頭追蹤三艘遠洋大型圍網漁船,除了出動直升機以空拍捕捉撒網的魔幻時刻,也記錄了滿載漁獲進行加工的作業流程點滴。這部從題材到敘事皆不尋常的紀錄片,既寫景更不忘抒情,海上男兒對於家的記憶與想望,彼岸家眷對於遠航在外親人的依戀與不捨,在兩位導演的鏡頭底下,化爲一個又一個無比安靜的畫面,沒有太多餘的文字描述,一切情感都秘密地隱藏在配樂家李欣芸恰到好處的鋼琴旋律裡頭(多虧了鋼琴家陳瑞斌非常精彩的演奏)。
有別於臺灣委實多到氾濫的心靈成長冒險旅行紀錄片,向來總是以一種過於臉譜化、刻板如小學教科書的形式,去簡化人生旅程中不同階段的種種離鄉與返鄉儀式,去訴諸一種虛矯的情感發泄或是安慰,郭珍弟和柯能源極有意識地與他們所要記錄的對象、景物保持一定距離,他們觀察,他們捕捉,然後他們不加以評註也不做出總結,他們把詮釋權交還天地。我一度擔心銀幕上那些做爲「家書」、「情書」的字卡,可能會對我的觀影造成干擾。幸而沒有。那些字句,襯着不同時刻、不同經緯、海天一色又千變萬化的海上景緻,成爲了《海上情書》最可觀之處。
於是我想起趙德胤的紀錄片《挖玉石的人》。極簡,而且純粹。對我來說,《挖玉石的人》和《海上情書》一則封閉一則開闊,最終卻是殊途同歸,透過不可思議的奇觀異景,勾勒了被攝者在出走與迴歸之間進退不得的焦慮。那是一種充滿矛盾、難以言喻的複雜思緒,極其普世的人生命題。不只是紀錄片,甚至很多很多的劇情長片、冒險故事、公路電影,共通的大哉問。
有那麼一刻,《海上情書》甚至令我以爲這是一部太空冒險片。是啊,逐魚度日,大多時候看不着岸陸邊際,這樣的海上生活,那些瑰麗奇異的超現實畫面,與《挖玉石的人》暗無天日的暗黑洞穴,甚至好萊塢太空片如《地心引力》的星際漂流、《絕地救援》的火星求生,在本質上也許異曲同工。
《海上情書》的英文片名是Trapped at Sea, Lost in Time,困在海中、迷失在時間裡,對我來說這簡直是詩句了。郭珍弟和柯能源兩位導演用了六年光陰,爲這羣困在海中、迷失在時間裡的漁人,爲他們的漁船,爲漫長等待他們返航的岸上親人,留下了最詩意的存在證明。
●鄭秉泓高雄人,大學時念的是法律,研究所卻理直氣壯研究起電影,着有《臺灣電影愛與死》,編有《我深愛的雷奈、費里尼及其他》及《六個尋找電影的影評人》。目前在大學教電影,在高雄電影節擔任短片策展人,但最愛始終是透過網路自由發表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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