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共同的敵人"特朗普被打倒了 下一個是拜登
(原標題:戴雨瀟:“共同的敵人”特朗普被打倒了,下一個是拜登)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戴雨瀟】
上週六,將會成爲美國曆史上最老總統的拜登發表勝選宣言。我在人山人海的時代廣場觀看了演說的直播。拜登稱自己是美國人民的選擇,自己的當選是美國人民的勝利,同時表示自己得到了美國曆史上最多的普選票數。數據顯示拜登已經贏得了7800萬張選票,打破了奧巴馬在2008年創下的6900萬張歷史記錄。
上週紐約民衆在時代廣場上觀看拜登和哈里斯發表勝選演說(Photo: Yang)
民主黨支持者佔主流的地區近幾日可謂萬衆沸騰,到處洋溢着節日的喜慶。我在紐約曼哈頓的街道上隨處可以聽到人們振臂高呼“我們贏了(We won)”、“特朗普/彭斯立刻下臺(Trump/Pence out now)”以及很多針對特朗普的不雅用語。路上汽車的鳴笛聲此起彼伏,遠處還能聽到有人燃放焰火,幾乎所有的空地和公園裡都擠滿了慶祝的人羣。從疫情開始至今,紐約的大街小巷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華盛頓廣場上慶祝拜登當選的人羣,很多人們手中的標語和建築物上的塗鴉都是對特朗普的謾罵和詛咒(Photo: Dai)
拜登說他的眼裡只有整個美國,而沒有所謂支持共和黨的州或支持民主黨的州;他承諾會做所有美國人的總統,無論是否投票給他。然而四年前特朗普也曾承諾他會“做所有美國人的總統”,結果如何衆所周知。這個國家現在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分裂,78歲高齡的老拜登是否能應對美國的內憂外患,令人生疑。
眼下特朗普依舊不承認敗選,一場擴日持久的爭奪正在考驗着拜登,同仇敵愾的共和黨以及特朗普異常堅實的羣衆基礎也會製造不少麻煩。除此之外,來自民主黨內部的挑戰同樣會給他未來的任期帶來阻礙。
《紐約時報》在幾天前的分析文章中指出,在民主黨內部拜登這樣的老年“溫和派”和年輕“激進派”之間存在着顯著的分歧,時不時還會發生公然的衝突。2020年的美國民主黨與其說是一個意見統一的政黨,不如說是“反特朗普政治聯盟”。一旦他們共同的敵人特朗普被打倒,黨內的激進派就會開始打破暫時的妥協,開始逐步奪權並推行他們的政治理念。
民主黨內的激進派主要由所謂“民主社會主義者”伯尼 · 桑德斯曾經的支持者以及其他激烈反對特朗普的自由主義左派人士組成。他們的政治主張包括鼓吹激進種族平權和性平權、提倡極端環保主義、支持毒品合法化以及反對財閥政治等等。代表人物是民主黨的“四人幫”(The Squad),即2018年期中選舉中當選衆議員的四位少數族裔女性——奧卡西奧-科爾特茲(波多黎各裔)、普萊斯利(非洲裔)、特利布(巴勒斯坦裔)和奧馬爾(索馬里裔)。這些人的組織者和幕後金主是“正義民主黨人”政治行動委員會。
民主黨“四人幫”(從左至右):特利布、奧馬爾、奧卡西奧-科爾特茲、普萊斯利(Photo: AP)
這羣激進派人士在很大程度上主導了民主黨近幾年來的議題,一個明顯的例證就是彈劾特朗普。“四人幫”從上臺以來就一直和特朗普發生激烈衝突,其中塔里布更是在當選衆議員的慶祝會上立即對支持者高呼:“我們會去彈劾那個該死的混蛋(指特朗普)!”特朗普的名句“如果你們不喜歡這個國家,完全可以走人”正是對她們四個人說的。衆議院議長佩洛西爲了避免這羣左傾激進派與黨中央建制派漸行漸遠甚至造成分裂,最後不得不正式啓動了註定會被共和黨把持的參議院否決的彈劾案。當時參議員約翰 · 科寧等共和黨人認爲,佩洛西已經失去了對局面的控制。
民主黨的新“街頭鬥士”(指衆議員塔里布):“我們會去彈劾那個XX”(The Guardian)
去年,“四人幫”之首民主黨衆議員科爾特茲聯合本黨參議員埃德 · 馬基提出了一個名爲“綠色新政”的環保主張,包括“在10年內實現溫室氣體零排放和100%使用再生能源”,同時摻雜了“推行全民醫保”和“提高最低工資”等偏左的主張。
事實是目前美國八成的能源供給來自煤炭、石油和天然氣,“綠色新政”給出的十年目標根本不可能實現。中間偏右翼智庫美國行動論壇估測“綠色新政”可能會需要高達93萬億美元的資金投入。科爾特茲本人可能也意識到“十年”的說法過於聳人聽聞,因此在正式送交國會的法案中將實現零淨排放的時間改爲了2050年,但最終法案在共和黨把持的參議院以57比0被否決。
“綠色新政”法案的部分內容:2030年前將全球人類排放的溫室氣體減少40-60%,2050年前實現全球淨零碳排放(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雖然“綠色新政”法案“死”了,但是這套激進的環保思想在民主黨內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支持。拜登提出的競選主張“確保美國實現100%的清潔能源經濟,並在2050年之前達到零淨碳排放”正是繼承自科爾特茲等人提出的“綠色新政”,拜登的競選官網也承認“綠色新政是應對我們面臨的氣候挑戰的關鍵框架”。拜登在多個場合承諾稱會“禁止採油”,甚至讓美國“逐漸擺脫石油工業”,顯然也是爲了爭取環保主義者的支持。
在環保等議題上,拜登可以通過許下自己明顯無法實現的承諾暫時安撫黨內的激進派,但是對於核心的經濟和貿易問題就很難矇混過關了。以克林頓、奧巴馬和拜登爲代表的民主黨內溫和派不反對全球化和自由貿易。從階級立場分析,他們所代表的是大型跨國資本集團和華爾街的利益;而桑德斯和四人幫等民主黨內激進派與特朗普一樣支持保護本土企業和勞工權益、反對自由貿易,他們的選民基礎是美國工人階級和都市小資產階級。
值得一提的是,拜登2000年在參議院的投票中支持與中國保持正常貿易關係,爲中國後來成功加入世貿組織鋪路。同年,當時還是衆議員的桑德斯投票反對給與中國永久正常貿易國待遇,認爲中國會搶走美國人的工作。這兩個人還算一以貫之,讓20年前對貿易的政見基本上延續到了現在。
一些分析人士認爲,民主黨內溫和派和激進派針對貿易政策曠日持久的內戰正是特朗普2016年成功當選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在希拉里對是否支持奧巴馬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首鼠兩端的時候,特朗普趁虛而入,高舉“美國第一”的大旗,號稱要重振製造業,贏得了很多美國中部鏽帶州製造業藍領的心。
四年後,這些藍領選民發現自己的生活水平並沒有得到顯著改善,其中的很多人反而因爲疫情失業了。拜登雖然也拿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但他至少沒有像當年希拉里那樣罵他們是“一籃子廢物”,反而口頭上表達了自己對藍領的關愛。因此一些四年前投給特朗普的藍領選民動搖了,幫助民主黨以微弱的差距奪回密歇根、威斯康辛和賓夕法尼亞這幾個關鍵中部州。
拜登當選之後顯然不能還靠演講安撫本土製造業,他必須拿出具體的政策。民主黨內針對貿易的路線鬥爭也即將重新爆發,如何調解在政策制定和人事任命上支持全球化的黨內溫和派與正在崛起的反全球化激進派之間的矛盾,將是未來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拜登能遏制住新冠疫情嗎?
爲了儘可能地拖延時間、擱置黨內爭議,拜登提出上任後的首要目標是遏制新冠疫情,然後再去討論籤貿易協定的事情。新冠是美國目前面臨的最嚴重的社會問題,也是民主黨奪得政權的關鍵。一年前,大部分對美國政治有一定了解的分析人士都不認爲民主黨有機會重奪政權。如今拜登贏得這場大選,很大程度上確實要“歸功”於新冠疫情對美國社會和經濟的沉重打擊。
正如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所講的,西方國家投票選舉的“維穩”作用遠大於解決社會問題的功能。大部分民衆對統治階級的怨恨,可以通過“不投給某位領導人”進行有效的宣泄,哪怕下一次還是選出來一位三流政客。美國民衆對疫情的不滿在這場選舉中得到了充分的表達,然而問題在於換拜登上臺,美國的疫情就能得到有效遏制嗎?
過去,拜登曾在多個場合表示自己會“聽從科學家和專業人士的建議”制定防疫政策。但在上個月的最後一場競選辯論上,主持人追問拜登如果當選總統是否會施加更嚴格的隔離措施,拜登不敢直接作答,而是說出了一句沒有意義也無法實行的廢話:“我會隔離病毒,而不是隔離美國”。拜登在自己的選舉官網上也對隔離和封城的話題避而不談,只說支持“安全地重啓經濟”。我實在不知道目前日增10多萬病例的美國如何在不進行有效隔離的情況下“安全重啓”。
拜登:“我會隔離病毒,而不是隔離美國”——典型的政客說辭(Guardian)
政客不敢提隔離和封城的原因很簡單,怕影響選票。美國人蔑視專家和權威、重視個人“權利”勝於集體利益的自由主義思想傳統,再加上他們低儲蓄高消費的不良生活習慣,導致很多老百姓對停工和隔離非常抗拒。在反隔離的洶洶民意背後,更重要的因素是資本的引導。資本家爲了儘快恢復生產,讓無數缺乏保護的工人陷入被感染的危險之中。
就在新冠疫情導致數百萬美國人滑入貧困的同時,美國幾百名超級富豪的財富增長了將近1萬億。亞馬遜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貝佐斯的財富自疫情爆發起增長了486億美元,與此同時已經有至少2萬名亞馬遜員工感染新冠。另據報道,由於官方管理疏忽和缺乏透明,亞馬遜的員工不得不自行追蹤病例。
資本主義的絕佳寫照:亞馬遜的CEO貝佐斯自疫情爆發後財富增長了486億美元;目前已經有約2萬名亞馬遜員工感染新冠(Business, CNN)
一些人認爲美國新冠疫情的失控責任在特朗普,如果換民主黨主政,疫情就會得到有效控,這樣的看法是不客觀的。以全國最早頒佈“居家令”的加州爲例,自州政府3月中旬實施隔離開始,全州各地的抗議就從來就沒有停過。被粉絲譽爲“鋼鐵俠”的埃隆 · 馬斯克多次在社交網絡上攻擊加州封城是“違憲的、可恥的、法西斯政策”,5月更是無視政府命令強行讓特斯拉工廠復工,並且威脅州政府如果阻撓復工他就會把特斯拉總部遷出加州。地方上越來越大的壓力再加上突然爆發的“黑命貴”遊行活動,使得加州州長紐瑟姆不得不在5月提前重啓加州,從那之後加州疫情迅速爆發,防疫前功盡棄。
加州疫情數據:5月倉促解封后疫情徹底失控,11月16日新增11209例確診(Worldometer)
明年拜登上臺之後能否有效遏制住美國的新冠疫情,看看這些民主黨把持的深藍州就可見一斑。美國體制的資本主義底色決定了美國抗疫的天花板,少數執政者的主觀意願並不會對疫情應對的結果有顯著影響,拜登能做的頂多就是讓更多人帶上口罩。
結語
正如我的朋友江小白同志所指出的,美國目前面臨的基本問題是過去幾十年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導致的金融資本反噬實體經濟和國內貧富差距急劇擴大、以及海外過度擴張導致的全球失衡和反抗。特朗普至少認識到了這些問題的存在,儘管他無法逆轉客觀經濟規律和世界大勢來解決這些問題。而拜登作爲典型的建制派、四年前特朗普面對的那些問題的製造者,也無法解決這些問題。
更糟糕的是,拜登現在前有共和黨虎視眈眈,後有民主黨激進派步步緊逼,未來註定在內政和外交上舉步維艱。美國人民趕走了解決不了問題的特朗普,迎來了當初製造問題的拜登,看起來似乎總是選上來不合格的領導人。其實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部分美國選民對自己的政府和政治事務無知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只有37%的美國人可以列舉出至少一項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的權利,只有26%的人能說出美國三權分立是哪三權,三分之一的美國人連任何一權都說不出來。他們怎麼可能選出適任的領導人?
拜登女兒和特朗普女兒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