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思推銷“膨脹金”

字母榜(ID: wujicaijing)調查發現,學而思網校此前通過家長微信羣等渠道,提前推介暑假和秋季課程,催促家長購買所謂“膨脹金”,以抵扣一部分暑秋學費。

在此之前,好未來旗下的學而思網校一週之內吃到兩張罰單。

4月24日,北京市教委通報處罰學而思網校、高途課堂、本站有道精品課、猿輔導等4家校外線上培訓機構,違規行爲包括提前售賣暑秋課程、誤導學生報名繳費等,責令整改。

次日,北京市市場監管局通報,學而思網校、跟誰學、新東方在線、高思教育等4家公司存在虛構原價誤導消費者等違法行爲,分別處以警告和50萬元頂格罰款。

被有關部門兩次點名後,學而思網校發佈整頓公示稱,目前涉及提前招生的課程均已下架。此外,公司正在對誤導性用語進行排查,並下架直播時間不合規的課程。

就在學而思網校被罰50萬元當天,學生家長林靜向字母榜透露,學而思網校近期上調暑秋課程價格。“劍橋英語的寒假課程是660元6次,暑假漲到980元7次,單次課程從110元漲到140元;但第7次課是複習課,不教新知識。”

同時,學而思網校推出膨脹金,學員可以花50元購買,用於續報課程費減免,不同學科的減免幅度不同,比如劍橋英語可抵扣1100元,數學則是1300元。

但這筆膨脹金的使用限制十分嚴格:學員必須同時報名暑假和秋季課程,也就是所謂“暑秋聯報”;此外,如果有哪門課臨時有事不能上、需要退課的話,那麼將扣除全部優惠,未退課程仍將按照漲價後的價格收費。

林靜計算後發現,使用膨脹金後,單次課時費漲價幅度不大,但整體消費更高。“老用戶不敢不續費,因爲停一學期課,以後再想繼續學習就會變得很貴。”她說。

此外,老師每天在微信羣中催促家長購買膨脹金,“明明七月中旬往後才上暑秋課,四月就再三催着買”。林靜認爲,這是在故意營造焦慮情緒,綁架客戶。

互聯網從業者安琪有着類似的遭遇。

她向字母榜透露,學而思網校的老師除了在家長微信羣裡推銷膨脹金外,還在課前課後慫恿孩子,“讓爸爸媽媽不要忘記買膨脹金哦”。

“孩子真的特別聽老師的話,天天問我買了膨脹金沒有。”安琪說。

更令她忍無可忍的是,學而思網校客服打來電話,“說檢查班主任有沒有跟我把膨脹金活動溝通到位,還以一副難以置信的語氣,問我爲什麼不買膨脹金”。

“這種所謂的促銷活動真的挺勸退的,”安琪說,“課堂和銷售應該有界限。”

字母榜就此事向學而思公關人員求證,截至發稿時,尚未得到有效回覆。

學而思網校強推膨脹金,折射出校外培訓機構的尷尬現狀:面對益發嚴格的監管政策,以及不斷收窄的線上獲客渠道,他們爲了留住家長學生,不得不各顯神通,在紅線邊緣小心遊走。

A

2018年後,國家和地方針對校外培訓機構出臺一系列政策,包括不得提前招生收費,禁止一次性收取3個月以上的費用等。

禁止提前招生收費,主要是爲了防止某些教育機構捲款“跑路”。同時,這一規定也讓校外培訓機構無法在激烈競爭中提前鎖定生源,用戶流失風險加大。

但教育行業資深人士張月向字母榜表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張月是一位小學二年級學生的家長,購買過學而思培優的數學科目本地網課。據她瞭解,教育部門出臺的一系列規範措施中,只有“培訓結束時間不得晚於20:30”得到全面執行,因爲這很容易通過暗訪等方式查處。至於其他違規行爲,由於取證困難,幾乎無法落實,提前招生的“擦邊球”更是屢禁不止。

張月表示,校外培訓機構全年招生,學生根據學力選擇課程,插班就讀。但整體來看,全年有四個關鍵的招生風口,分別對應暑假、秋季、寒假和春季課程。

其中,暑秋課程的面向年級最廣、報名人數最多,是各家公司的兵家必爭之地,招生通常從每年3、4月份就要啓動。

以學而思培優爲例,其APP售賣的中小學輔導課程均爲3個月內開講,符合政策要求。但班主任會通過私下溝通,向家長進行更多推介。

“新學員上過試聽課,班主任就會介入,瞭解家長和學生的感受。如果反饋不錯,老師就會給你介紹後面的課程及費用,並安排插班。”張月說。

但與此同時,班主任還會告訴家長,如果打包報名暑期和秋季課程,就可以享受較大折扣的優惠。考慮到孩子學習的連貫性,家長往往會被打動。

對於老學員,班主任則會在本期課程結束之前,通過微信羣等渠道發放調查問卷,以瞭解孩子暑秋安排的名義,鼓動家長報名。

字母榜獲得的一份微信羣聊天記錄顯示,4月8日,學而思培優本地網課的一位老師在家長羣中宣稱,“暑秋報名將於4月16號12:00正式開始”,邀請家長填寫意向時間段問卷,並附上暑期和秋季課程安排。

其中,暑期班次最早從7月5日開始,最晚結束於8月30日;秋季班次未披露起止時間,但可合理推斷將從9月份開始。

上述老師在微信羣中稱,讓家長填寫調查表,是爲了“給老生提前預留名額”。

在張月看來,這一說法有其合理之處。“學而思是不愁生源的。”她說,“機構不會強制家長報名,但家長一定要把名額佔住。”

張月解釋道,學而思培優會把每個年級的課程切分成多個難度級別,匹配不同水平的學生,難度越高學位越少。而家長都想讓孩子上高級課程,除了讓孩子參加學而思的入學前摸底考試外,提前鎖定學位也是選擇之一。

但隨着監管的加強,校外培訓機構無法提前收費、綁定家長,膨脹金之類的玩法就成了變通之道。“這是一種維護續報率的手段,萬一你不報了呢?”張月說。

B

在競爭壓力下,校外培訓機構爲鼓動家長報名,採取了許多比膨脹金更具爭議的做法。

2020年寒假期間,各大在線教育公司在兜售低價課程的同時,掀起一場“禮盒大戰”。與往年相比,這些禮盒的內容更多、價值更高。

學而思網校搭配贈送教輔禮盒,內含筆記本、練習冊的學習資料,以及一款國風玩偶手辦。而作業幫的用戶在購買並上完低價課後,可獲贈“四大名著實體書”。

猿輔導則宣稱,花30元購買語數雙科特訓班24課時的課程,將獲贈22件教輔文具,包括“小猿時間管家”。這款硬件產品是一個定時器,據稱可輔助培養孩子的時間觀念。

爲了拉新而贈送禮品,原本無可厚非。但在教學過程中,一線老師常常揹負試聽率、完課率和轉化率等KPI,爲了完成任務,一部分人開始利用禮物誘惑學生。

張月曾親眼目睹此類情形。“比如,猿輔導的一些老師在上直播課時,手裡會拿着一些公仔、文具盒、T恤之類的‘學習周邊’,告訴孩子上滿多少個課時就能領取、名額有限,讓孩子趕緊動員家長報名。”

字母榜就此事向猿輔導公關人員求證,截至發稿時,尚未得到有效回覆。

此外,一些規模稍小的校外培訓機構開始在收費方式上做文章。

郭偉目前在一家在線教育機構工作,負責拉新和增長。他向字母榜透露,以前在線教育機構爲了提升續報率,通常會採用夏秋聯報等方式,並提供較大幅度折扣。

各地教育部門加強監管後,多數玩家已經放棄了這套玩法,按照規定調整課時和課包設計,“大多數還是符合要求的”。

不過,爲了獲得現金流,一些機構也會想辦法繞開限制,例如推出所謂“VIP卡”。“家長可以往卡里面充值,並在符合監管要求的時間點,兌換相應課程。”郭偉說。

對於膨脹金,郭偉表示這種玩法並不常見,但也算不上稀有。“家長交一點錢,提前佔個位置;而機構多了一個‘誘餌’,減少學員流失。”

C

在線教育公司花式試探紅線,是爲了在監管風暴之中,緩解線上獲客難度增加的壓力。

今年1月,在作業幫、高途課堂、猿輔導、清北網校四家公司的短視頻廣告中,一位廣告演員分飾四角,在甲平臺聲稱“教了一輩子數學”,在乙平臺搖身一變,“做了40年英語老師”,身份造假明目張膽。

此外,上述廣告炮製聳動言論,放大教育焦慮,同樣引發反感。例如,作業幫直播課爲了兜售寒假課程,聲稱“寒假是拉開成績的轉折點”,而“毀掉孩子的可能就是家長自己”。

此事旋即引發網絡熱議和猛烈抨擊。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撰文稱,“一些線上培訓機構爲了獲取客源,不把錢用在提高服務質量的刀刃上,而在各大媒體上鋪天蓋地做廣告,營造所有孩子都需要參加培訓的氛圍,加重家長的焦慮”。

文章嚴厲批評,“由於資本的助推,在這種完全互聯網化的營銷模式席捲下,在線教育存在偏離教育規律本身的可能,不是靠課程品質、教學效果等獲得市場的選擇和青睞,而是被資本逐步主導和影響。”

一場空前嚴厲的校外培訓機構大整治就此拉開序幕,而廣告營銷成爲治理重點。

據多知網報道,知情人士透露,作業幫直播課今年除了冠名幾檔跨年(如東方衛視的《跨年晚會》、騰訊視頻的《脫口秀反跨年》)外,其他冠名和投放均已暫停。

猿輔導此前與央視《中國詩詞大會》、《開講啦》等節目達成合作,但今年3月以來,猿輔導在上述節目中的露出鏡頭大幅減少,且不再有字幕露出。

學而思網校的合作方包括央視《經典詠流傳》《典籍裡的中國》《朗讀者》三檔節目。以《典籍裡的中國》爲例,第一期觀衆席背後的牆上會出現學而思網校和光明乳業的Logo;到了3月7日這一期,學而思網校的Logo已被拿掉。

作爲教育從業者,郭偉向字母榜證實了這一變化。“今年以來,線上廣告投放明顯減緩,向線下渠道轉的趨勢很明顯。”

線下渠道既有傳統的樓宇、地鐵、電梯廣告等,也包括地推和線下體驗店。但與大規模線上廣告投放相比,線下渠道的觸達和轉化效率整體較低。

此外,校外培訓行業正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後續是否會有更嚴厲的監管落地,尚不得而知。各家公司均低調行事,不願充當出頭鳥。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在線教育從業者向字母榜表示:“我的判斷是,教育部門會挨個查違規,然後系統點名。除了已經公佈的問題,接下來還會有超綱學習、教師資格證等。”

2021年,“守成”是校外培訓行業的主基調。在無法大規模拉新的情況下,鎖定現有學員、減少流失,是校外培訓機構的重中之重。

不過,這顯然與減少預交費、維護消費者選擇權的監管思路相牴觸。校外培訓機構只能迂迴前行,膨脹金、VIP卡等玩法紛紛出籠。

在這場與監管的博弈中,每一個玩家都小心翼翼,避免成爲第一個觸雷者。而市場參與者圍繞紅線不斷試探,同樣考驗着監管部門的耐心和管理智慧。

應受訪者要求,林靜、安琪、張月、郭偉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