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格爾：一個工具人的自我修養
“昨晚我們通了電話，今早我們又講了半小時，他一直在勸我再考慮一下，說他女兒和家人都很喜歡這裡，不想轉學。他甚至希望我們推遲發佈會，能和我再見面聊一聊。”
“但我還是覺得更衣室裡需要一些新的聲音。這是個相當困難的決定，我非常尊敬沃格爾，他爲印第安納的籃球事業做出了卓越貢獻，但從長遠角度上，我還是決定不繼續延長弗蘭克的合同。弗蘭克在這裡當了5年半教練，實在太長了。”
2016年夏天，拉里-伯德對着坐在新聞發佈會現場的記者說出了上面那段話。顯然伯德厭倦了“雖敗猶榮”這個說法，而沃格爾正是過去幾年裡這個詞在聯盟的代言人——在執教步行者的五年半間，沃格爾一次又一次地把這支鐵軍帶到距離以弱勝強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然而一步之遙遙不可及，巔峰三年三次帶隊和熱火硬碰硬，步行者全都撐到了G6以後，但好不容易熬到熱火三巨頭解散，步行者自己卻也被內訌和傷病攪的油盡燈枯了。
無論條件環境多惡劣，沃格爾都在堅持，在被伯德放棄之前，他剛剛帶領步行者把二號種子猛龍逼到G7絕境。但是反反覆覆的失敗自然而然的讓他的執教哲學受到了質疑。衆所周知，沃格爾是一個錄像帶狂，但不是一個強勢的大佬，“我不願意用發火的方式去和球員們溝通。”沃格爾自己評價自己的執教風格時就說道：”如果某人的狀態很差，我覺得我點醒他們就好。他們會自己回想起勝利的方式。”
然而，在籃球世界裡，“誠懇和真實”（大衛-韋斯特對沃格爾的評價）並不總是好的品質，無論是老闆還是球迷大家看的都是結果，輸球以後，沒人有在乎你在更衣室裡是不是一個謙謙君子。
於是沃格爾只能離開印第安納，而他隨後兩年的失敗經歷似乎證明了之前伯德對他的判斷：在魔術隊，沃格爾把自己的缺點暴露的淋漓盡致，球隊從管理層延伸到更衣室的混亂讓他無所適從，連續兩個賽季高開低走表明他無法穩定的把控球隊——球員們一團散沙，戰術建立無從談起，新人培養進度緩慢……2017-18賽季的常規賽結束後，魔術隊迫不及待地解僱了他。
的確，在步行者，管理層有伯德掌控人員流動，更衣室有大衛-韋斯特和格蘭傑鎮守，沃格爾扮演的只是一個優秀的戰術工具人而已，換個環境立馬露餡。
這樣的人，大概只配做一個助教吧？
於是，一個曾經被廣泛看好的聯盟新銳教練，就這樣離開了我們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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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沃格爾職業生涯的第一次低潮期。作爲吉姆-奧布萊恩的嫡系助教，他在2005年就曾因爲恩師被解僱而一度失去教練的工作，爲了留在NBA的視野內，剛過30歲的沃格爾甚至一度只能去給湖人和奇才當兼職球探，而這樣的日子一混就是三年。
競爭、淘汰、掙扎、求生：或許這纔是每個NBA教練都需要面對的現實，NBA有將近500個名額留給全世界的籃球天才們，但給教練（包括助教）的崗位只有130個左右，今年最佳教練可能三年後就無人問津，很多幾年前熟悉的名字可能轉眼就成了過眼雲煙……而對於像沃格爾這樣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職業球員經歷的教練來說情況更是如此。
事實上，在NBA商業化程度極高的現在，主教練早就成了高危人羣，而且地位越來越低。23年前，“千勝教頭”蘭尼-威爾肯斯可以拿到超越聯盟90%球員的500萬薪水（當時剛拿了MVP的卡爾-馬龍年薪不過465萬）。而現在？年薪超過4000萬的球員越來越多，教練薪水的天花板卻依然只有波波維奇的1100萬。
金錢不說謊，球員和教練在天平兩端的重量對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因此相比以往教練的權威，如今真正能決定一支球隊是否成功的關鍵因素早已變成了球員們的個人意願——諷刺的是，在球員們的個人意願中，甚至不包括“是否願意爲這位教練打球”。在球員們看來，足以左右他們意願的往往是另一支球隊的球員配置、居住環境、市場影響力等等，至於教練？不喜歡就換一個好了。
於是，學院派的教練開始不可避免的式微，“球員型教練”則越來越多（“所謂的‘球員型教練’，就是指那些爲了保住工作願意吃球員屎的教練”——美國知名體育作家史塔斯）。他們乾脆的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爲力， 放棄了作爲教練的尊嚴，甚至直接讓球員自己執教自己：2012年的一場常規賽裡，考辛斯6犯離場，他向場邊的國王主帥基斯-斯瑪特開玩笑想要體驗一下當教練的感覺，結果斯瑪特居然真的就讓他執教完成了剩下的比賽。
然而即便如此，國王還是在一個賽季後解僱了他。
“現在很多教練爲了保住工作去巴結球員而不是管教他們，我對這一點感到悲哀”。十幾年前紅衣主教”奧爾巴赫就對這種現象頗有微詞：“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做你該做的，如果不行那就別幹了，但太多的錢讓這一切都變味了。”
所以，問題的根源並不在球場而在錢上？一些不肯放棄的教練認爲，將人事權和財務權掌握在自己手裡也許就可以搞定一切麻煩，於是范甘迪、錫伯杜、裡弗斯紛紛搖身一變升級成功。然而，從“教練”升級爲“教父”的這條路看似風光，但權責一體的壓力也往往讓他們的工作成了二尺布做褲衩兩頭顧不上。上述三位大佬一個接一個地碰壁觸礁，用自己的失敗告訴了後來者“此路不通”。
說來說去，球隊到底應該由誰來掌控是教練們的心病，而這也是“如何執教勒布朗”這種世界性難題的根源。2015-16賽季，泰倫-盧因爲“敢於指出詹姆斯的跑位錯誤”而接替布拉特成爲了騎士隊的主教練，結果半年後他就退化成了“把球交給詹姆斯”的鱸魚，並奇蹟般的奪冠成功。因此當湖人炒掉盧克-沃頓後，管理層開始意識到，相對於那些企圖“掌控”勒布朗的蠢蛋，球隊更需要的是一位可以長時間和勒布朗“合作”的主教練。而這個人必定不能擁有強勢的個性，同時要在戰術造詣上有絕對的能力和堅持，才能贏的詹姆斯的尊重，坐穩這個位置。
於是，曾經在東部給熱火製造過巨大的麻煩的，“低調”的，只要求三年合同（這也是盧教練被pass的主要原因，因爲他堅持五年合同，比詹姆斯的長，這暗示着他有“掌控”球隊的野心）的沃格爾，就這樣走進了湖人的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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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沃格爾帶進職業籃球世界的名帥裡克-皮蒂諾曾力挺自己的愛徒：“我覺得沃格爾百分之百適配勒布朗，因爲勒布朗總是很快就能知道自己的教練懂不懂球，有沒有能力執教自己。很明顯，弗蘭克他就是那種勒布朗需要的人。”
從新澤西籃球訓練營裡一個打雜的角色，到肯塔基大學的錄像剪輯師，再到波士頓凱爾特人的助理教練和印第安納步行者隊的主教練，沃格爾一路走來的每一步都絕不容易。他就像一塊海綿，無止境地吸收着籃球世界的水分。
在被魔術解職後的一年沃格爾沒有閒着。他先後謝絕了做體育節目分析師和火箭隊防守助教的邀請，轉而把每天的時間都放在鑽研比賽上。作爲一名從印第安納步行者隊開始執教生涯的教練，他還和布拉德-史蒂文斯這位同樣出自印第安納的教練保持着密切的交往，時常一起共進晚餐，討論比賽的細節。
這些細節總會在某一天幫到沃格爾和他的球隊。8月11日，在常規賽對陣丹佛掘金的比賽中，沃格爾在比賽的最後關頭設計了一個ATO戰術。這個戰術來源於此前他執教步行者時期，當時的對手老鷹主帥布登霍爾澤在米爾薩普和科沃爾身上用過，沃格爾偷學了這一招，結果凱爾-庫茲馬就在這個戰術的幫助下繞出空當，一擊斃命。
所以，教練需要“掌控”球隊嗎？需要兼職總經理嗎？需要自己專屬的助教團隊嗎？
反正在擁有詹姆斯和濃眉的洛杉磯湖人，沃格爾不需要這些，他做好超級球星的戰術顧問就行——此事無關腐朽的地位論與百無一用的“教練自尊心”，在實用主義者面前，這些都是可以捨棄的繁文縟節。
有一件事可以充分的說明沃格爾在這一點上和其他人的不同。7月底，詹姆斯接受了一次來自《洛杉磯時報》的採訪時，指揮現場的工作人員給他搬來了一把椅子，以便在冰敷雙膝時也對腳踝進行冰水浸泡——對於更衣室的環境來說，這把椅子的裝飾多少顯得有點過於華麗，詹姆斯打趣道：“看到我坐在這張椅子上，大家都會說這是我的王座！”
在詹姆斯之後，被採訪人輪到了沃格爾，他的椅子被換成了一把更小的普通座椅，但沃格爾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他坐在那把小座椅上，微笑着接受了洛杉磯時報的全部採訪。並在後來詹姆斯對這件事的打趣中甘之若飴。
PS：事實上詹姆斯在離開座位之後曾要把那把誇張的“王座椅”讓給沃格爾，但是沃格爾自己主動更換了座椅。
很多古板的老頭會認爲這是教練的尊嚴被挑戰了，實際上，這卻是沃格爾對NBA新秩序的理解和尊重，你或許可以將其理解爲“生存智慧”、或者更刻薄的“財富密碼”。
但我們更願意稱之爲“適者生存”。
更何況，對於自己“工具人”的本職工作，沃格爾從來沒有如那些“巨星舔狗”一樣毫無原則，他對球隊戰術的選擇從未失控。
在今年的季後賽征程裡，沃格爾對首發陣容進行了三次變動：對火箭的第四、五場，他用莫里斯代替麥基首發去面對火箭的小個陣容，球隊順利拿下兩場勝利；在輸掉西決第三場之後，他用霍華德首發去纏鬥在之前比賽中發揮神勇的約基奇，效果立竿見影；在總決賽第六場，他又從首發名單中拿掉了對熱火進攻很不適應的霍華德，轉而首發卡魯索打小陣容，卡魯索則用全場最高的+20正負值和一場最關鍵的勝利回報了他。
他可能確實不夠“鐵腕”，但誰能質疑他不是一個優秀的主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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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沃格爾是這個時代冠軍教頭的“版本答案”。
當他來到湖人時，大家並不看好他能在今年率領這支充滿問號的球隊拿到理想成績，甚至覺得他的兩位助教基德和霍林斯都比他看起來都有冠軍教頭的氣質，隨時等待着他們以下克上取而代之，但他一直引以爲豪的“誠懇和真實”卻讓他和這支球隊良好地融合到了一起，甚至讓這兩位在做球員和主教練時就桀驁不馴的大佬和他一樣“融化”在了球隊裡。
當然，在巨星的光芒下，他的工作依然會遭到質疑和揶揄，在轉播總決賽第六場比賽的期間，ABC評論員傑克遜就評論沃格爾的奪冠之路有些平坦：“他並沒有面對一份非常困難的工作。他接手的是一支本來就有希望奪冠的球隊。他的確做了一些工作，但他執教的詹姆斯和戴維斯都是全聯盟最有天賦的球員。是天賦讓你在這個聯盟贏球，是天賦把他放到了如今的位置。他只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而已。”
但沃格爾肯定不會介意傑克遜的質疑，因爲他知道這一切背後的運行規律，他也知道自己遵循了這個規律，他會得到回報。
“NBA現在就是一個球員主導的聯盟……他（弗蘭克）可能幾乎不會出現在鏡頭前，也必然無法得到任何應有的讚譽，哪怕是在湖人奪冠這種最理想的情況下，他的名字也不會怎麼被提起。”恩師皮蒂諾對沃格爾的評價一針見血：“但他會繼續爲下賽季做好準備的，因爲這就是他想要的。”
而詹姆斯也不會忽視他的貢獻，在奪冠後的發言中，他專門替自己的教練提到了“尊重”這個詞。
“我們希望獲得尊重，羅伯-佩林卡希望獲得尊重，沃格爾教練希望獲得尊重，湖人隊希望獲得尊重，湖人國度希望獲得尊重。我也希望獲得這些該死的尊重。”
這世界有時候的確不公平，四年前沃格爾被伯德掃地出門，兩年前他被認爲只配去火箭當助教，但這世界也足夠公平，因爲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及時獲得回報，只有當你做了足夠多對的事情之後，你的誠懇和真實才會得到應有的尊重。
弗蘭克-沃格爾，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多麼優秀的冠軍教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