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內部侵權的威脅重於外部侵略(吳子規)

平庸的「唯我」更能爲人類提供穩定發展和可靠救贖的天梯。(示意圖/中新社資料照片)

大多數國人思考的起點是「我們」,洋人的起點是「我」;「我們」就是「無我」,所以有視眼下個體權益於不見,聞八竿子打不着的宏大敘事而亢奮;洋人的「我」是「唯我」,所以個體權益甚至凌駕於羣體大事。貌似「無我」比較「唯我」更高尚,但實際運行結果,平庸比高尚更有利於社會進步。

「我」比較「我們」肯定卑微和瑣碎,所以爲了「我們」,應該犧牲「我」的,所以提倡「永不生鏽的螺絲釘」, 「大道的鋪路石」,「馴服工具」等等。而從「唯我」的平庸出發,「我」絕不爲「我們」犧牲和奉獻我的福利、權力和自由。「我們」與「我」的境界差別之大,甚至遠超雲泥之外。但如果超越意識形態,僅做邏輯的推演,「無我」的崇高雖然值得永遠的緬懷和崇敬,但是,它的運行結果卻不敢恭維。而平庸的「唯我」卻更能爲人類提供穩定發展和可靠救贖的天梯。

如果大家都放棄自己的一切,「無我」則使羣體的指揮有如臂之使掌,掌之使指,令行禁止,所向披靡。但公衆就此從萬物之靈跌落,並將上司拖進了泥沼。因爲上司擁有了絕對的權力,這權力不僅腐蝕曾經的英明睿智,更會聽任德不配位者胡亂糟蹋。如果大家都從「我」出發,非維護自己的權益,絕不順從羣體的要求。於是一指之大幾如脛,一脛之大幾如腰,上司要想頤指氣使,一呼百諾,不亦難乎!也正因爲如此,它有效地制衡了上司。顯然,「無我」避免了決策過程的牽制和掣肘,但卻無法及時糾正羣體的方向錯誤。「唯我」的決策確實有些磨蹭,但是它不容易犯方向性錯誤,即便出了問題也容易及時修正。

「我們」的最佳表現有如螞蟻軍團,遇山開路,逢水搭橋,死亡枕籍,前仆後繼。但是,作爲一個物種,從恐龍時代延續到今天,鮮有進化。因爲沒有自我和個體的訴求,更不可能有實現自我的創新,所以無論時間如何延續,這個物種就只能在原地徘徊。從「我們」起步的人類,自我意識越來越明確,個體自由、尊嚴和權益的邊界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拓展。

「有我」的凝聚力貌似沒有「無我」的強大,因爲個體的自我保全難免背離羣體的要求。但羣體尊重個體訴求的調整,可以以最高的效率,最大限度地避免個體的犧牲,從而進化得越來越快。不信,請看人類這幾千年,甚至200年的進化遠遠超過缺乏自我意識的前千萬年。更不用說,未來幾十年,在人工智慧的輔助下,人類的進化非常可能超過上帝最富有想像力的設計,不僅人機可以連接,器官再造,甚至生命永生。這就是「我」所能迸發出「我們」不可能有的創造力,不能設想在「我」的權益得不到充分保護,「我」能有自己承擔風險,而讓羣體享有好處的創新動力。

「我們」其實只是「我」的初級和朦朧狀態,原始共有財產走向現代私有財產的觀念映射就是「無我」走向「有我」。這種演變不可能大家步調一致正步走,而是少數人率先進入「有我」,大多數人則緩慢地從「我們」中游離出來。如果社會繼續提倡「無我」的價值觀,則勢必阻滯多數人的進化,少數人則利用這種價值觀掠奪欺詐多數人。腐敗和愚昧正是財產歸「我」,與價值觀「無我」背離的摩擦,正是中國皇帝制度幾千年貌似「無我」的「忠君」,沉澱出陳寅恪所說的「上詐下愚」。

走出這個迴圈只能是社會接受和提倡「有我」價值觀,我就是獨立的存在,我是我的上帝,不是零件、工具和鋪路石。對宏大的關注必須落實在平庸的「我」上,對國家的熱愛在它保衛了屬於我的土地,而不是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醜。政府存在的全部理由和神聖的職責要維護個體權益,只要一個個體的權益受到侵犯,就是整個羣體的權益沒有保障。現代國家的最大威脅不是外部侵略,否則哪有小國的存在,而是內部侵權,所以現代社會需要的不是宏大壯觀的軍團,而是小民百姓的尊嚴。(作者爲大陸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