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 她以爲的愛情,被婆家人算計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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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爲“風雨五愛街”連載第08期。
前言
位於瀋陽的五愛市場是中國最著名的批發市場之一,成立之初是爲了解決國企下崗職工與社會閒散人員的就業問題。2002年,我正式進入五愛市場做服裝批發生意,恰逢她最鼎盛的時期。
五愛從不佛系,就是紅塵,只要身處其中,幾乎每個人的命運都被這個具有“魔力”的市場改變——或是一夜暴富,成就自身和家族;或是折戟沉沙,迅速消失;或是被鉅額財富所累,繼而吸毒、賭博、直至家破人亡……
而此前,他們都只是一羣生活無着、走投無路,需要勇敢跟命運叫板、拼刺刀的小人物。
大時代的小人物,大市場的小故事,也許可以從其中窺見你我他。
1
2003年春夏之交,午夜的瀋陽街頭清冷,楊名擡手攔了輛出租車直奔五愛市場。
在此之前,她只是聽說過“五愛街服務員”這營生,從沒幹過。那天半夜,走投無路的她決定去試試。
市場還沒有開門,但已有零星的人站在門口等待了,她湊上去找了個面善的人嘮了才知道,服務員應該在開行時站在一樓中間天井的樓梯上等活兒。
開行後,楊名直奔那裡,她在樓梯上沒站多久,就讓溫州老闆阿新給挑走了。阿新看上了楊名的身材和臉蛋兒,楊名也確實能幹,她能說、穿樣子還好看,第一天就賣了不少貨。
等批貨高峰時段過去,楊名就問店裡的其他服務員,誰的住處還有地方,她想合租分擔房費。可其他人要麼沒地方、要麼跟男友住在一起,最後問到了我店裡,我家一個服務員正好可以。楊名很高興,下行前請了一會兒假去買被褥牀單,當天就搬了過去。
幾天後的中午,楊名正跟檔口裡的其他服務員一起吃飯,一個女人在背後喊她。楊名回頭,發現是自己的二姐,於是撂下盒飯就出了檔口,姐倆邊說話邊往趟子外頭走。我坐在自家檔口門前,聽見二姐問楊名:“咋的了,跟狗剩子黃了?他上鎖店來找你了。你咋跑五愛街上行來了,有住的地方沒有?”
楊名回答很小聲,她二姐卻不怎麼顧忌,聲音仍然很大:“幹啥找他啊?早就應該跟他黃,一窮二白的,二分錢買個茶壺,就他媽嘴兒好,除了那張破嘴,他還有他媽啥?趕明個讓你二姐夫給你介紹個有錢的,歲數大點兒怕啥?再說倆人處對象你不能太實惠,太實惠人容易拿你不當回事兒。”
我隱約聽見楊名小聲地爭辯:“那處對象不得人心換人心吶……”
沒過兩天,楊名的對象“狗剩子”就在五愛街閃亮登場了——頭小、脖細、身材瘦長,四肢也是既瘦且長。那天,他裝扮得有些誇張:穿着軍靴,一條馬褲,頭上戴着軍綠色的摩托車頭盔,還戴了一副露指頭關節的黑色霹靂手套。後來我才知道,他有一輛軍綠色的翻鬥摩托。
狗剩子支着兩條大長腿,跟老闆阿新扯閒淡,說自己乾的都是大買賣,楊名自打跟自己處對象後,就沒在外頭打過工,一直都是老闆娘。等他走後,阿新十分直白地說:“楊名,你對象挺能吹牛×啊。”
楊名笑笑沒答腔,當然,也沒有跟狗剩子回去。
狗剩子原名苗盛,因其名字中有一個“盛”字而被人取了外號。瀋陽本地人,家中老小,因爲嘴甜如抹蜜,深得父母寵愛。這麼多年也沒有正當職業,一直在社會上胡混、啃老。
楊名是外地姑娘,剛來瀋陽時只有18歲,在飯店裡端盤子。客人狗剩子幾乎一眼就相中了楊名,之後總去那家飯店,吃飯時見着楊名就妹子長妹子短地叫。18歲的大姑娘禁不起這麼撩扯,一來二去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楊名和我們熟悉後,說一開始她還覺得自己跟狗剩子之間是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她甚至還因此多多少少看不起自己二姐跟老鄭之間的感情。
老鄭別名“鎖王”,在瀋陽有三家鎖店——除了楊名之外,楊家一家子人都在老鄭的房檐底下混飯吃。楊名父母白天在老鄭的一家鎖店打工,晚間就在店裡睡;楊名大哥在老鄭的另一家店鋪打工;二姐則跟老鄭一起,共同掌管着一家店。
老鄭比二姐大十七、八歲,面相又老,倆人站在一起瞅着像是隔輩人。楊名怎麼都不肯相信,二姐看中的是老鄭這個人,而不是他的戶口和口袋裡的鈔票。
楊名覺得自己跟狗剩子的愛情比二姐的強很多、也純粹得多。爲了愛情,她願意付出自己的全部,而像她這樣的姑娘,在物慾橫流的五愛街也不在少數。
就我認識的姑娘裡,有的跟行裡的職業小偷談戀愛、有的跟扛包的捲款潛逃,還有的起五更爬半夜、累死累活的掙錢養活“毒漢”——任憑我們怎麼勸,那姑娘也不肯相信,自己那個吸毒男友害怕失去的不是她,而是她提供的毒資。
“愛情是無價的,是沒有辦法用金錢來衡量的。”這些姑娘總會這麼說,最後,再對我們這些已婚者說一句:“姐,你不懂。”可這世界上的人,又有幾個真正把感情這回事給弄懂了呢?
2
狗剩子倒是不吸毒,但他有另外一個嗜好——嫖。
爲了可以方便自己且儘可能地“節省開支”,他在皇姑區開了一家練歌房,裡面藏污納垢,狗剩子幾乎跟練歌房裡所有的小姐都有一腿。最過分的時候,楊名在前邊支應着,他在後面的包房裡跟小姐鬼混。
這種生活讓楊名忍無可忍,在一次又一次激烈的爭吵後,狗剩子卻先決定跟楊名分手——他不會爲了一株小草放棄整片森林。
那天半夜,楊名被狗剩子趕出練歌房,狗剩子恬不知恥地說:“不能接受這樣的我,就別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就得接受我的全部。我雖然人跟她們睡在一起,但是我的心在你這裡。”
楊名在練歌房門前孤獨地站了很久,她不想把這事兒告訴父母,也不想回去麻煩他們,更不想讓他們爲自己擔心。之後便轉身沒入了瀋陽城無邊的夜色,直奔五愛市場。
等狗剩子冷靜下來,便覺得身邊的女人當中,還是楊名對自己真心。於是,狗剩子天天往五愛街跑,像狗皮膏藥一樣貼住楊名,一上行他就往檔口裡一坐,或者一站就是半天,有活兒了他擋害,沒活兒了他開始賣嘴,把阿新檔口裡的小姑娘們逗得哈哈笑。
這樣的日子持續沒幾天,阿新先受不了了,他把工錢一分不差的給楊名,讓她回去老老實實地當老闆娘。這時候,狗剩子“乘勝追擊”,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只要楊名不跟他回去好好過日子,他就天天到她上班的地方去搗亂。
楊名氣得臉蛋通紅:“是我不跟你好好過日子,還是你不跟我好好過日子?”
“毛主席說了,知錯能改就是好同志。人毛主席都會給別人機會,你咋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呢?誰這輩子還不犯兩回錯誤啊?”
楊名無法反駁,更何況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的感情,她也確實有些捨不得——說到底,楊名並不是真想跟狗剩子分開。這天,楊名收拾東西就跟狗剩子回去了,軍綠色的挎鬥摩托走到半路,狗剩子才說練歌房讓警察給查封了,小姐們都已經都另謀出路了。
楊名讓狗剩子停車,問:“那我們現在去哪裡?”
狗剩子說不知道,他可以回自己家,讓楊名回租的集體宿舍。楊名的臉沉下來:“你在行裡那麼說,我都跟人說好不回去住了,你讓我怎麼回去?”
“那有什麼的啊?你就是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了。”狗剩子滿不在乎。
楊名摘下頭盔,從翻鬥裡跳了出來。狗剩子在後面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那你說咋辦?我總不能讓你養活我吧。”
楊名進退兩難,最後還是妥協了,她認真地問狗剩子:“這回你能跟我好好過不?”
狗剩子說能,“不能我不得好死。”
後來,沒能及時止損的楊名告訴我,一開始她只覺得狗剩子這麼做“太狗了”,後來纔想明白,問題並不完全出在對方身上,是自己年少無知,一點兒判斷能力都沒有。
其實,每個人都會爲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這跟命運一毛錢關係也沒有,而太多人認識不到這一點。
楊名把自己上行掙的那2千來塊錢拿了出來,在北市場附近租了一間小平房。平房只有十幾平米,除一鋪窄炕外,啥也沒有。
之後,楊名仍在五愛做服務員,固定活兒沒有,今天在這家檔口做,明天換另一家。每天半夜,她跟附近的大姐拼車,下行再坐公交車回去,這樣可以省下6塊錢。
楊名一般是下午兩三點到家,狗剩子還沒起牀。她就在爐子上做些飯菜,然後再叫狗剩子起牀。楊名說,她喜歡看狗剩子狼吞虎嚥吃她做飯菜的樣子,“特別有成就感”。
一天早晨,楊名沒找着活兒,就在五愛街瞎溜達了一會兒,等天亮有公交車才往回走。她打好了算盤,坐公交省下的錢可以給狗剩子買兩屜小籠包,她再回去熬點粥,兩人的早餐就解決了。
可是到家時,楊名卻意外發現自己的小炕上多出了一個長髮女人,熱被窩裡,狗剩子摟着脫得精光的女人,摟得還挺緊。楊名怒火沖天,將小籠包摔在那對狗男女的臉上,拎起菜刀把他們趕了出去。之後,她把自己關在小平房裡大哭。
第二天,正好我家缺服務員,就把在樓梯間等活兒的楊名給叫了上來。相處時間長了,她和狗剩子之間的那點破事,我也就全知道了。楊名有時還會懷疑自己,不止一次地試探着問:“姐,你說如果他能改好的話……”
我總是果斷地打斷她,說狗改不了吃屎,“這樣的人你早就該跟他分了,你可千萬別人家回頭再找你,給你兩句好話,你又夾個包跟人家回去了。”
3
一天下行,我突然接到老王太太的電話,她想讓我牽線搭橋,給她兒子王健找個外地實惠(心眼實)的姑娘。
老王太太是我的“牀主”(檔口的主人),家就住在旁邊,在五愛市場裡有三家檔口。她覺得外地姑娘找個瀋陽本地的都懂珍惜,也能高看婆家一眼,能拿對象和老人當回事兒,“沒有本地小姑娘那麼矯情,最好再能幹點兒”。之後老王太太開門見山,問我楊名這小姑娘咋樣,還說她二姐夫老鄭開的鎖店就在她家小區旁邊,也算知根知底。
老王太太的兒子離過婚,據說前妻是瀋陽本地人,獨生子女,個性有些強,倆人過日子誰也不讓誰。離婚以後,女兒歸男方撫養,這小子也沒再找,一直單過,他的婚事就成了老兩口的一塊心病。
老王太太的孫女3歲左右,平時由老兩口帶着,兒子自己單住。兒子的工作也不錯,在公安局戶政科,工作不危險,旱澇保收。我見過一回,1米8多的大個兒,長得也行,濃眉大眼、儀表堂堂。
我不想做媒,只說這玩意兒得看緣分,就和老王太太互留了電話號碼,讓他們年輕人自己去聯繫。第二天上行,我把自己知道的事原原本本地跟楊名說了。在五愛街有三個牀子,一年租金可不少,老王太太家還在瀋陽有三四處房產,那小子是一根獨苗,只有一個女兒,“你要是嫁進去,再給生個兒子,你就啥也不用愁了,可比跟狗剩子在一起強多了。”
不過,我也提醒楊名,不能只看對方家裡的條件,畢竟家庭啥樣、人啥樣,我也不知道。“主要是人品,你自己再細品品,再讓家裡人給把把關。”
當時,楊名剛跟狗剩子分開沒多久,對感情的事心灰意冷,便跟我說想過些日子再說。我說可以,“反正他要是給你打電話或者發短信,你樂意聯繫就聯繫,不樂意聯繫就拉倒,再不行,你就先當個朋友處着。”
楊名當時沒說話,沒過多久,她就被她二姐叫到鎖店去幫忙了,離開了五愛街。
大約半年後的一天,楊名在下行時領着一個男人來我的檔口。那男人面熟,我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楊名瞅着我笑,她本就是笑眼,這一笑就更好看了。這時,我才猛一拍大腿,“啊,老王太太的兒子吧!”
楊名抿着嘴笑,這個叫王健的小子倒大方得很,說早就要請我吃飯,怕我忙。我說再忙飯也得吃,就看有沒有誠心請了。
席間,我見楊名瞅着王健眉毛眼睛都在笑,就知道這姑娘又動真感情了。但這是好事兒,眼前人比起狗剩子,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老王太太再來收牀費,就主動跟我談起了楊名。說這姑娘本分、老實、勤勉,侍候老公、公婆都沒有怨言,手腳也麻利,她很滿意。
我聽這話心裡有點不得勁,這些優點,哪像是說兒媳婦,簡直是主家在形容好保姆。但我沒好意思說出口,只說倆人好就行,老王太太要謝我,我說人倆那是自由戀愛,咱就中間傳個電話號碼,這個功勞我可不敢往身上攬。
當時,我家裡正一團亂麻。婆家因爲我辭去公職下海,“策反”我丈夫一年多了,讓他死活跟我離婚,然後再娶一個本地的。那陣子,我丈夫跟《西遊記》裡的二師兄似的,動不動就要跟我分家產回高老莊,給我整得焦頭爛額的。
家事纏身生意又忙,我就沒顧得上關注楊名。等她來跟我說自己已經和王健領證了的時候,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兩三個月。
他們就先領了個結婚證,沒辦婚禮,這是婆家的意思,而且婆家還要求楊名不得再生育。我覺得這要求有點兒無理,也不人性化,就問是不是因爲王健是公務員,不讓生二胎。但轉念一想,不對,楊名是頭婚,要個自己的孩子是合理合法的。
楊名搖搖頭,說是婆家怕她對繼女不好,我一聽就笑了:“那得分人,是那樣人生不生都能虐待她孫女,不是那樣人,再生一個也不能幹出那事兒來。”
可楊名已經答應了,我告訴她:“懷了你就生,咋的,孩子在你肚子裡,到時候不去打胎誰還敢把你綁醫院裡去嗎?這也不是舊社會的深宅大院。”
楊名嘿嘿笑:“姐,我挺滿足的,我不能啥都要,這是人家接受我的條件。我得認一頭兒,我既圖了他的人,既然想跟他好好過日子,就得讓一步。我不想兩口子過日子心裡別別愣愣的,那孩子我像親媽似的待她,她才三四歲,她媽從來不看她,據說也另外成家了,她對她媽也沒啥印象,我給養大,估計到時候跟親生的一樣。”
“那能一樣嗎?”老話說隔層肚皮隔層山,家雞打得團團轉、野雞打得滿天飛,自己親生的說一句、罵一句、打一頓都不記仇,不是親生的,話說得稍微重一點兒,人可能會恨一輩子。
我本來想再給楊名說說,但楊名神情略顯疲憊地朝我擺擺手,說到時候再說,就打消了我繼續勸的念頭。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把自己的日子過明白就算不錯了,所以沒再對楊名的生活指手畫腳。
4
那天楊名還告訴我,她二姐正和鎖王老鄭鬧分手。
“倆人還是得有真感情。老鄭也不傻,能不知道我二姐圖啥?我二姐想跟人家結婚,老鄭就是不同意。”楊名說,她現在正琢磨咋安排父母,“既然都跟人家分開了,就不能再住人家房檐底下,那叫什麼事?”
後來,二姐和父母都住進了楊名家,王健也沒說什麼,據說這是二姐逼老鄭就範的一步險棋——造成徹底離開的局面,讓老鄭着着急,興許就能娶她了。
但事實上,老鄭沒有乖乖投降,他不但沒有挽留,甚至開始打着單身的旗號到處相親。3個月後,老鄭依然按兵不動,楊名二姐也有些始料未及,但她沒有回頭,而是迅速發展了一段新戀情,沒兩天半就跟新男友同居了。
結果沒幾天,鎖王老鄭來找二姐,當場表態要近期擇日完婚。二姐大獲全勝,火速跟新男友分手,收拾包袱回去籌備婚禮了。她爸媽也重新搬回了老鄭的門市。
楊名覺得老鄭“賤”,我卻覺得這是老鄭相了一六十三朝的親,才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在婚戀市場上的價值,權衡之後做出的選擇。
二姐結婚辦酒時,楊名給我來信兒,說她孃家人實在太少,讓我過去充充場面,還交待不用隨禮,人到就行。我不好推辭,如約赴宴。在那場婚宴上,楊名的婆家人也來了,楊名的婆婆自然跟我坐一桌,直誇楊名勤快、懂事、能幹、人實在,最後還說:“看她表現挺好,我還給她買了個金鐲子。”老太太用手一指,我才注意到楊名衣袖下面露出黃澄澄的大半截鐲子來,那鐲子不粗不細,得幾千塊錢。
即便如此,我對老太太的話還是有些反感。兒媳婦不是一家人嗎?有啥表現不表現的,又不是訓狗,表現好了給塊兒肉吃。但楊名似乎挺知足,二姐敬酒敬到我們這桌時,還誇她小妹手上的鐲子好看。楊名一擼袖子,把金鐲子完全露了出來,接受衆人目光的檢閱和恭維,不少人誇讚婆婆對楊名好。
酒席散場,楊名送我到酒店大門口,我拉住她小聲說:“我不是給你潑冷水,你啥樣我知道,人確實是實,對人也好,一點兒不摻水分。但是不代表別人也這樣,二婚雖然沒啥,但你那個婆婆可不是善茬。你心裡有點兒數,在這樣的家庭多長個心眼兒,也應該有個底線,別到時候吃啞巴虧。”
楊名那天喝了不少酒,臉紅紅的,她緊緊拉住我說記住了,“但我就不信,我就一個勁兒地對他們好,他們還能跟我倆心眼兒?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家人啥吃虧佔便宜的?再說了我是小輩兒,也理應多擔待一點兒。”
楊名從不避諱跟我談起自己的生活,她在婆家時,每個人的洗腳水都是她給打,並且經常會給公婆洗腳。她覺得既然已經是一家人了,就別分得那麼清楚。我感嘆於楊名活得簡單,覺得這可能也是一種幸福。於是拍了拍她的手,轉身告辭。
走下酒店臺階,酒一見風,我這才感覺到頭有些暈,腳底有點發飄,原來不知不覺有些喝多了。我回過頭去看酒店的大門,依稀可以見到裡面熱鬧的模樣,竟有些心酸起來。這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人心換人心這回事兒呢?我希望有。不然人活着,你防我我防你,別人累自己也累。再說了,一家人還這樣互相防,有什麼意思呢?
再想想自己,那時我和丈夫吵架拌嘴是常態,丈夫老說我主意正、強勢,粘上毛就是猴——頑劣成性,不好調服,想咋的咋的,不服管。我反省了一下,我在婆家確實做不到像楊名一樣低眉順眼,不過也實在不明白,他爲啥總想要調服我?是我沒想明白當夫妻是咋回事兒,還是他沒有想明白。
5
2005年,老王太太說自己年齡大了,身體大不如前,常常感覺力不從心,看楊名確實爲人實誠,對婆家也沒什麼二心,就想嘗試着讓她帶孩子。楊名歡天喜地地把繼女接到自己家,從裡到外,從上到下,收拾得立立正正的。那孩子也不矯情,跟楊名處得十分融洽,每逢週末,夫妻倆就帶着孩子回公婆家,一家人其樂融融。
楊名打電話跟我說:“姐,我感覺日子一天比一天亮堂,我盼出頭了。”
我說人這輩子就是這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太陽沒有總照一家的,“現在總算是照到你了”。
楊名約我去她家吃飯,反正下行也沒事兒,我就拎了點兒水果登門了。那天,楊名做了不少好吃的,大魚大肉擺了滿滿一桌子。她微微發了點胖,不住地感嘆我又瘦了:“在行裡吃飯就是糊弄一口,我這兒離五愛街也不遠,我天天給你送飯去得了。”
我說:“你可快拉倒吧,你現在是我二牀主,我可受不起。”
吃飽喝足,楊名纔跟我談起了婚後的生活。她說,婆家人如今還是防備着自己,“上個禮拜丫丫回她奶那兒,她奶問她我對她好不好,還說不好就讓丫丫告訴她,如果這個不好可以給她再換一個,直到她滿意爲止。”
雖然婆婆再三囑咐孩子別告訴楊名這些話,但小孩子轉頭就說漏了嘴。那是在接孩子放學的路上,楊名坐在公交車上,一路沒說話,手裡緊緊拽着孩子,感覺心有點兒涼。
我問她跟丈夫說了沒,楊名眼皮朝下一耷,說自己沒探丈夫的意思,“姐,這話我沒法問,問了就是把事兒挑明瞭,以後就沒法兒見面了。再說他也難,再咋那也是他媽。”
我嘆口氣,說我的婆家人對我也是這個態度,天天琢磨着把我整下堂,讓他兒子再娶。我們開了玩笑,之後各自沉默,誰心裡沒一些明知說了也是白說的心事呢?但這就是生活。
後來,我先打破了沉默,說楊名要是想跟丈夫長過,這事兒肯定得忽略,拿塊石頭壓心裡頭,永遠別往出翻,“得要個自己的孩子,將來有個指望,在他家你腰板子也硬氣一些。‘母憑子貴’雖說有些老套了,但是好使的。”
就拿楊名她二姐來說吧,嫁給了老鄭以後,日子過得十分滋潤,主要原因是她生了個大胖小子。老鄭中年得子,高興得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天天拿楊名二姐當祖宗供着。楊名淚眼婆娑,說自己也知道,但還是不想在要孩子這事兒上讓婆家人對她失望。
聊着聊着,就到了放學的時間,我們就一起出門了,下樓時我問楊名那孩子跟她咋樣?楊名說孩子還是好孩子,單純,跟自己也好,雖然不管自己叫媽,叫姨,但沒小性子,也不隔色,好侍候。天天放學,一看見她可高興了,還說喜歡讓楊名接送,不願意讓爺爺奶奶接送。
我說:“那也行,總算能佔住一頭。孩子好交,大人難交。”
楊名幽幽地回了一句:“可不是咋的。”
往後又過了約莫半年,一天,楊名興沖沖地給我打電話,“丫丫管我叫媽了!”
我替楊名感到高興,她真心付出真的得到了回報,但旋即我又想,這孩子開口喊了“媽”,依楊名的性格,她更不會要屬於自己的孩子了。
等到2006年年底,楊名給我來電話,哭腔,很急,說單位體檢,王健查出了腎癌。楊名求我幫忙找醫院的熟人,她也不認識誰。我略微猶豫,讓她先彆着忙,要問問王健父母的意見,“咱在暗中給找人,好了壞了的有可能落埋怨。”
我提醒楊名,一定要先徵求婆家的意見,楊名說他們不敢告訴老頭老太太,怕受不了,到時候一家子都趴窩了就更糟心。我一想也是,於是聯絡了一個當大夫的親戚。
那天,我親自帶楊名去腫瘤醫院,醫生一看片子就說是癌。楊名當場就癱了,我陪她待到很晚,她說不知道回家以後該怎麼跟丈夫說。逃避也不是辦法,我勸他們再去別的醫院查查,說不定也不準。轉天她又帶王健去別的醫院,但兩三家醫院查下來,大夫都診斷是癌,建議王健儘快入院。
王健入院後,親戚朋友都迅速知道了消息,我去看他的那天,病房裡很亂,人很多,一些在走廊裡的女家屬眼睛都是紅的。楊名就更不用說了,憔悴得不像話,自從確診後,她整副心思撲在王健身上,堅持要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救治,還詢問醫生能不能移植她的一個腎給王健。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後,楊名整日以淚洗面,見誰都先哭一通,然後像祥林嫂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問對方:“你說這可咋整啊?你說這可咋整啊?”我看楊名那樣,有些心疼,但也沒辦法,在病房裡待了一會兒就準備走了。
這期間,我發現老王太太對楊名的態度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異常客氣,像對一個外人,包括王健也是,對楊名非常客氣。我隱約覺得有問題,楊名送我到電梯口時,我猶豫再三還是問她,“自從王健得了這個病以後,他家人對你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風吹草動?”
楊名先是一愣,繼而擡起頭來,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彷彿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她大概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只說現在這情況,自己顧不了那些,“我現在一合計他就剩下眼淚了,我一尋思他的病就哭。”
我張了張嘴,想對她說你一合計他就哭,你想沒想過,他合計你沒有呢?但我知道,這時候說的話她不一定能聽得進去,於是沉吟開口:“我看他們現在對你很客氣。”
楊名顯然沒領悟到話中的意思,她又是一愣,然後頻頻點頭,忙不迭地說:“是啊是啊,公公婆婆和他可能都怕我傷心過度再累病了,那樣這個家就更亂套了。”
我一聽,就知道這話是不能再往下說了,只讓她保重好自己。當晚,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總覺得裡面有事,想多了又覺得自己思想齷齪,就這樣胡思亂想到下半夜。
6
等到我再接到楊名電話時,王健已經撒手人寰了。婆家沒讓楊名料理喪事,老王太太說:“你還年輕,別去了。再說咱這兒也有這麼個規矩,兩口子一方先走另一方不能送,怕對方太想念這頭了,然後再把這頭這個給帶過去。”
這話有理有據,楊名沒敢堅持,她讓慣了。在那個家裡,她的存在就是爲了配合大家夥兒,楊名對我說,她還是想去送王健一程,“我跟他一場夫妻,我也不在意這個,以後我也不可能再找了。”
楊名想讓我勸勸她婆婆,但這話我這個外人沒法兒開口,也沒有立場,所以口上答應了,卻並沒有付諸實際行動。
我去參加了王健的葬禮,卻沒有看到楊名——就算不讓未亡人送靈,也得留楊名在喪家接人待物啊,作爲妻子,她有這個責任和義務。就在我摸不着頭腦時,發現另一個女人跟着老王太太忙前顛後。我打聽才知道,她是王健的前妻。據說,王健走之前安排前妻跟女兒見面,前妻承諾會把女兒帶走,至於其他的條件是怎麼談的,我們這些外人無從知曉。
親屬們在葬禮現場沒看見楊名,不明就裡,甚至議論她:“咋的,這頭屍骨未寒人就看不着人影兒了?”
有人問老王太太:“你那個後兒媳婦兒呢?”老太太諱莫如深地嘆息一聲,算是迴應,引人無限遐想。
我一看這情況,就知道楊名在這個家裡算是凶多吉少了。這傻丫頭,讓人算計了還替人數錢呢。果然不出所料,楊名再給我打電話,就是讓婆家攆出來了。
原來,老太太怕楊名賴着不走,還玩了點心機,先是打電話讓楊名過去一趟,也沒說啥事,楊名合計老太太思子心切或者想她了再不然身體哪不舒服呢,着急忙慌趕了過去。到了地方,發現只有老太太在,神情雖疲憊,但也不至於臥牀不起。
老太太沒跟她太多客套,直接說:“楊名啊,王健走了,你還年輕,我們也就不耽誤你了,你看你利手利腳的,連個孩子都沒有,也方便找下家,哪天你收拾收拾把房給我騰下來吧,我們老兩口也沒啥指望了,到了晚年也就指着這些房子給我們養老了。”
楊名愣在當場,她還沒來得及從喪夫的悲痛中走出來,婆婆居然立馬就要趕她出家門。她一時無言以對,還跟老太太說自己不會再找了。楊名哭着去拉婆婆的手,老太太卻一把將她的手甩開,“你找不找也得搬走,你賴在這兒是沒有用的。”
楊名再傻也知道咋回事兒了。她變了臉色,卻不知道該跟那個剛剛失去了親生兒子、剛剛白髮人送過黑髮人的老人家說些什麼,“姐,我到那時候還想,老太太是不是悲傷過度了。”
楊名不想跟老人正面衝突,沉默了一會兒,轉身想走,誰知老太太攔住了她的去路,讓她今天不用回去了,“我已經讓王健他爸帶人過去換鎖了,我知道你二姐夫是開鎖的,但是他敢開我就敢報警,告他私闖民宅。那房子屬於婚前財產,你跟他結婚後沒到年頭,房子跟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楊名站在那裡流淚,“媽,我跟他過了這麼些年,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我侍候你兒子一日三餐不重樣,待丫丫跟自己親生的一樣,丫丫都管我叫媽了。你讓我上哪兒走?我剛死了丈夫,我咋回孃家?孃家人咋看我?”
老太太一偏頭,說楊名剋夫。楊名哭得死去活來,但婆婆不爲所動,趕她出去。楊名打車回家,發現那個家她真回不去了,鎖換了。楊名給我打電話:“姐,我連件換洗的衣裳都沒帶出來。”
我沒想到老太太能把事兒做得這麼絕。趕過去時,楊名正站在小區外的馬路牙子上哭。那時正是深冬,楊名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大衣,沈城街頭落葉紛紛,不遠處清掃大街的清潔工還不時地回頭瞅我們一眼。
7
我把楊名帶到大東區法院附近,我有個同學姓張,在那跟人合夥開了家律師事務所。
律師同學讓楊名仔細回憶,他們婚後是否共同購置過不動產,房子、車啥的都行。楊名終於想起,婚後王健曾用他自己的名字在中街購置過一套小公寓,只有20幾平,租出去了,平時收租什麼的都是王健在打理。除此之外,幾乎所有的不動產都是王健的婚前財產,就連他們現在住的婚房,房產證上寫的都是公公的名字。
婚後,楊名倒是一直管着老公的工資卡,但裡邊也沒多少錢,而且在他住院治療期間,有一回婆婆說要替楊名頂一宿,就讓她晚上回家去睡。她走之前,婆婆把王健的卡要走了,說自己身上沒帶錢,萬一有啥緊急情況好從卡里往出取,“省得深更半夜的還驚動你”。
楊名不疑,事後也沒好意思往回要那張卡,再後來就是丈夫的喪事,也是婆家一手操辦的,關於那張卡,她更是提也沒敢跟公婆提。
“不用合計了,那張卡里錢肯定也早就被取空了。而且這事兒她丈夫肯定知情,不然密碼老太太不能知道。”同學斷言。我捅了我同學一下,他住了口,沒往下說。
那天,最後商討的結果是由我同學代表楊名去找老王太太談一回,我們預料最好的結果是老太太將小公寓給楊名,最壞的結果是雙方對簿公堂,但是那樣舉證、開庭、審理,不服判決的話對方再上訴,不但麻煩、時間拖得長,而且也不一定能要來啥。
這期間,楊名一直沉默。我讓她先上我那兒去湊和兩宿,但楊名是個有分寸的人,沒跟我回家,我就陪她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她堅持住那種不太正規的小旅館,25塊錢一宿,就爲了省錢。
同學去找老王太太談,我也去了,我跟老王太太賣人情,說當時這倆人是我牽的線搭的橋,現在楊名無家可歸,整得像是我的責任似的。
老王太太胳膊一揚,並不認帳,“她自從嫁給我兒一天班沒上過,我們家養了她那麼長時間算不錯了,她還腆臉管我要東西?再說了,我兒子都讓她給妨死了,這筆帳我找誰算去?”
我只好耐着性子說,楊名也不是在家吃閒飯的,就僱個保姆,還得按月給人開工資,差一個月也不好使。“她家裡人都說,楊名既然嫁進你老王家門,人還沒改嫁就還是你家的人。孃家不會不明不白容她回去的。”
“楊名現在住25塊錢一宿的小旅館呢,說實在不行就住你家樓道里來,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老太太做這麼大的買賣,是個體面人,可跟她丟不起這個人。”
“再說了,那小公寓確實是婚後財產,而且楊名要是真爭起來,要是別的房產地業啥的也有想法兒,法院再把房子封了啥的,你老就是打贏了,浪費那精力都犯不上。到時候左鄰右舍的還得議論。退一萬步講,就是不封,她天天上檔口鬧去,你能把她咋的?誰敢租你檔口?五愛街檔口有的是。”
另一邊,律師跟老王太太打官腔,老王太太冷冷地看了我們一眼,說自己懂法,“就算那小公寓真有她的份,但我兒的遺產也不都歸她一個人,那小公寓得劃分成好幾份,有她的,有我的,還有他閨女的。她想全要?沒門!她要是敢來鬧?我就報警,我看警察是同情我這個剛死了兒子的老太太,還是同情她一個丈夫的葬禮都沒露面,但要錢、要房子、要東西纔出現的小寡婦。”
我和律師對視一眼,明白老王太太已經把所有情況都想到了,還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律師對她說,如果實在商量不了,那就只能訴諸法律了。老王太太胳膊又一揚,說起訴就起訴,“我怕她是連起訴的錢都沒有,反正我拖得起。”
我們無功而返,跟楊名碰面時也沒避諱,將情況如實說了。那時,楊名整個人已經平靜下來不少,也不哭了,我注意到,她甚至把戴的孝布都摘了。
楊名說謝謝我們,自己會盡快找工作,等安頓下來以後找時間將這件事跟家裡說清楚。她說小公寓能要來就要來,實在要不來就算了,她不會起訴,“那麼多年的虧我都吃了,也不差最後這一點兒了。”楊名苦笑着說:“如果非要,好像我就是爲了點啥似的。其實當初,我只圖了那麼個人。”
8
那天晚上,我陪楊名回小旅館。路上,我倆在一家麪館要了兩碗抻面,楊名低頭吃麪時對我說:“姐,有很多事兒我現在想起來不對勁兒。我記得當時我在醫院護理他,有幾次被他支開,回來時見他正跟他爸媽小聲說着什麼,我進去後他們就不說了。而且我都不知道他傢什麼時候安排他前妻來的。”
我沒有說話,楊名接着說:“他走前,什麼也沒有交待我。我開始以爲可能是來不及,現在想想,根本不是。”
我的面吃了一半兒,突然沒了胃口,就把筷子放下,拿過一張粗糙的紙巾擦了擦嘴:“想那些幹啥?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時候了你也沒有必要再怪他,沒有用。”
楊名虛弱地笑笑,突然間沒頭沒腦地跟我說了一句:“姐,我不會再找了。”
之後,楊名把方便筷子伸進碗裡挑起兩根麪條來,卻並沒有吃。她擡起頭看我,說當初聽我話的就好了,“懷了就生下來,我不打掉誰還能把我綁醫院去?那樣的話到這個時候好歹也算有個指望,不能像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讓人家給趕出家門。這麼些年的婚姻,我到底算是個啥呢?”
我勸慰她,人得往前看,好在歲數不大啥都不晚,這利手利腳的,又沒有孩子需要照顧,天大地大,哪兒不容人一個睡覺、吃飯的地方呢?“實在不行,你去幫姐看檔口賣貨去,反正我正缺服務員。”
楊名低下頭,眼淚掉進往外冒着熱氣的碗裡。我別過頭,眼圈也紅了。
我想,這世道人心真複雜,讓人看不透。照理說,像楊名這樣實心實意過日子的女人多好,但王家卻利用了她這一點,拿她當傻子,總是在算計。既然不實心實意,一開始又做什麼夫妻呢?
最終,婆家也沒有將那套小公寓給楊名,只作價給了楊名4萬塊錢。
我對老王太太說:“就算是楊名在你家當這些年保姆,都不可能只有這點兒錢。”我以爲楊名不會同意,但她身心俱疲,只想儘快結束這場糾紛。
後來,楊名用這錢在皇姑區三臺子附近開了一家小美容院,我去過一次,裡面只有三張牀,她白天黑夜都在店裡。那天,楊名非要請我吃雞煲飯,說好吃。吃飯時,楊名說自己的生意既撐不着,也餓不死,等再攢點錢,她還打算去學點紋眉什麼的,“我到現在才發現,其實一個人能自給自足也挺好的,不見得非得結婚。那時候,我過得沒有我自個兒,整天看人臉色,揣摩人家一家子的心思,生怕得罪了這個,得罪了那個,現在想想,真是何必。”
我說都過去了,急忙轉換話題問她二姐過得咋樣。楊名說她二姐過得一直不錯,而且一直在給她張羅對象,比她大三四十歲的都有。
“說那樣的雖然是老,但是蹦躂不動了,花花腸子也就少了,好擺弄。還說退休金多,讓我哄老頭把房子改我名,那是最好不過的了。”楊名搖頭苦笑:“姐,讓她這麼一說,我感覺我都可以職業去騙婚了。”
除了二姐,父母也勸楊名趁年輕趕緊找“下家”, 爲自己將來老了着想,哪怕不結婚,整他點兒錢也行,“這回再找可得把醜話跟對方說在前頭,像老王家那樣的人家,堅決不能給他。”
楊名說,她原先認爲愛情和婚姻都是神聖的,是不可被物化的,是給予也是毫無保留。但之前的經歷以及後來的相親,讓她發現不止愛情和婚姻,甚至連她自己這麼個活生生的人也像個貨物一般,“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價碼?”
我被問住了,說這問題有些高深,我回答不了。楊名低頭笑笑,將目光調向窗外,說知道家人爲什麼想把她再嫁出去,“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女人嫁出去了就算是有了着落。其實依我看,多少女人雖然嫁了出去,日子反而過得更沒着沒落。”
這次見面後不久,楊名決定獨自離開瀋陽。臨走前,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讓我放心,說她會照顧好自己的,她現在有那個能力照顧好自己。
我覺得楊名出去走走也沒什麼不好,外面天大地大,女人也不是隻有結婚這一條路好走。我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說不一定,但短期內不回來了,看情況。
我有些難過,心裡還隱隱有一些自責,若不是我當年無意間給她和王健牽了根紅線,或許楊名的路不會這樣難走。我張了張嘴,想跟她說對不起,卻一時不能成言。
電話那頭的楊名彷彿能看見的我心思似的,她說:“姐,女人有時候就是太想要一個穩妥的歸宿了,人太想要一樣東西往往會得不到,或者爲其所傷。”
聽她這樣說,我心裡更難受。隔了半天,只輕輕對她說出“保重”兩個字來。
楊名跟我說再見,我急着又加了一句:“楊名啊,不想在外邊混了就回瀋陽來找姐,姐家就是你家,到啥時候你在瀋陽都有落腳的地方。”
“哎。”她重重且清脆地答。
可直至今日,若干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得到過楊名的任何消息。
作者:三胖子
編輯:羅詩如
題圖:《大江大河》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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