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的世界（小說）
一
土子，是一隻流浪的土狗，平日裡喜歡在路旁賣萌，總會有些好心人給它一些吃的。
這一天，它悠哉地從低矮的圍牆上跳下來，漫無目的地在村子裡閒逛。忽然，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出現在它眼前，土子覺得他比較好騙，便走了過去。它用爪子扒拉着少年的衣角，可憐巴巴地望着他，歡快地搖動着短小的尾巴。
少年蹲了下來，嘆了口氣：“我身上還有半個早上沒吃完的包子，便宜你了！”說着，他把半個包子扔給了土子。土子把那半個包子叼走，啃了起來。狼吞虎嚥吞下肚，土子擡頭看了看少年，跟了上去，它產生了一絲好奇：他有一顆這麼善良的心，但爲什麼是髒兮兮的模樣？
土子一路小跑，跟着他來到一棟教學樓旁，大門上印着幾個大字——柳樹灣小學。土子躍上快要坍塌的圍牆，便聽到幾聲怪異的喊聲：“秋田來了，秋田來了！”土子知道了施捨包子給它的少年叫秋田。
秋田一把揪住發出怪異叫聲的人的衣領：“照例的，交保護費！”那人顫顫巍巍地摸出幾塊錢，遞給了秋田。土子舔了舔爪子，感到疑惑與震驚：難道秋田是一個不良少年？但……爲什麼會把包子給我吃呢？
放學後，秋田手中已多了二三十塊錢。土子從被夕陽包裹的圍牆上跳下來，感到十分飢餓，今天又要尋找食物了。它的運氣不太好，沒有找到食物，這樣的結果，土子習以爲常。它看着夕陽與落葉，看着忙碌的人羣與回家的孩子們，感慨着：我的一生過去了大半，卻連個家都沒有，就和空中飄零的葉子沒有區別。
就在此時，土子看見秋田進入一家商店。過了一會兒，秋田從商店跑了出來，手中拎着東西，拐進了小巷。土子緊隨其後，一股股臭氣從巷子裡往外撲來，它的鼻子不斷翕動着，止住腳步，望向小巷。那是一條窄到最後幾乎看不到光線的小巷，只有一絲夕陽的餘暉漏下來。秋田踏着輕快的步伐，把他買來的一包包食物一把撕開，撒在了地上。忽然，幾個小腦袋從拐角處小心翼翼地冒出來，它們貪婪地嗅着在空氣中瀰漫的食物的味道。它們一見是秋田，便從四處撒歡似的奔了過來，啃食起地上的食物。有貓，有狗，個個骨瘦如柴。秋田撫摸着這些被拋棄的貓狗，他覺得，自己與它們並沒什麼兩樣。
幾隻惡狗，從巷子對面衝進來，它們眼神猙獰地盯着食物，想要用一口尖牙去搶走食物，嚇得這些可憐的流浪貓狗紛紛逃走。土子被眼前的情形震懾住了，只見秋田猛地站起來，順手拿起垃圾桶蓋子，朝這些搶食物的惡狗身上砸去，惡狗們見狀，掉頭逃竄。巷子迴歸了平靜。
土子充滿疑惑：這還是我認識的秋田嗎？他原來是這麼有愛心的一個人嗎？眼前的秋田與之前在學校收取保護費的秋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疑惑像一根無形的絲線，在土子的心頭開始纏繞。
二
正在土子思索之際，秋田走了過來，他手中拎着一些食物，蹲下來，把食物遞到土子跟前：“一定很餓了吧？吃吧！”說着，他坐了下來，用手梳理着土子的毛髮。
土子感受着背上輕柔的力度，內心有什麼情緒開始起伏，像滾涌的海水。它注視着地上的事物，又看向巷子拐角處一盆被人精心培養的花。雖然它認爲自己沒那盆花精緻，但此刻有秋田關心着它，它覺得很知足。
秋田撐着下巴，看土子把食物吃完，隨後站了起來，拍了拍灰塵，望向頭頂狹窄的天空，黑夜即將籠罩這座鄉村。他自言自語道：“該回家了！”便朝家的方向走去。
土子瞅了瞅秋田，跟了過去。
土子跟着秋田穿過一條條小巷，穿過樹林，走上一條僻靜的小道上。小道的盡頭有一座用木柵欄圍起的院子，院中有幾間水泥瓦房。
一位老奶奶從瓦房的堂屋裡走出來，頭髮斑白，深深的皺紋刻在她的額頭上。“孫子呀，瞧你身上髒兮兮的，快進屋洗個澡！”
“嗯。”秋田只回了一個字，敷衍地走進去。奶奶似乎想到什麼重要的事，說道：“過幾天不是就暑假了嘛，你爸爸要接你到深圳過暑假！”
秋田聽完紅了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起圈兒，面露憤怒，眉毛往上挑了起來。“叫他們不用回來！我在這兒挺好！”說完，他重重關上房門，委屈地坐在牀邊抱着頭哽咽着。
土子站在窗邊，望了望秋田，又望了望秋田的奶奶。她背手望向夜空中的明月，嘆了口氣：“這孩子，從小心地善良，卻以爲爸媽把他扔在這兒不管了，這是他的爸媽怕他受苦啊！”土子聽着這段話，心中如被貓爪撓過了般不好受，眼皮垂了下來，卻只能無能爲力地在院中趴着。
接下來的一週裡，土子每天都從學校後面牆角的洞裡溜進去，看秋田學習。土子發現上課打鬧頂撞老師的是他，在學校欺負同學的還是他，就連土子溜進學校的狗洞，也是秋田鑿的。所有人都把秋田當成了壞學生，甚至他自己也這麼認爲。土子有不一樣的看法，其實秋田是一個極其有愛心的人，他將自己的優點埋藏在深處，不爲人知。
暑假如約而至。秋田的爸爸回老家了，他看見秋田，笑着喊道：“兒子！長這麼高啦！”秋田手足無措，看着眼前的爸爸——爸爸的皮膚黝黑，身材瘦削，鼻子略塌，穿着樸素。與記憶中的爸爸，簡直判若兩人。
過了兩天，秋田的爸爸要帶秋田去城市了。土子躲在村口的樹下，看着他們的背影一點點消失。爸爸帶着秋田坐上高鐵，花了大概6個小時，來到深圳。
三
秋田跟着爸爸來到了一座城中村。他覺得走在城中村的巷子裡，轉個身都費勁，這裡潮溼，電動車時常堵住巷子，如蟻的人羣在縱橫交錯的小路上蠕動。他又擡頭看着天空，一縷奢侈的陽光卡在樓羣的縫隙之間。秋田的爸爸拿鑰匙打開門後，走進出租屋。
秋田站在那兒，呆住了。一張簡易的木牀抵在牆角，幾個簡陋的衣櫃立在牆邊，櫃門脫了皮，露出褐色的內裡，像人的傷疤。許多雜物堆積在狹小的房子裡，如同一個擁擠的倉庫。秋田感到壓抑，那種被困在泥潭中的感覺，令他焦躁不安。他慢慢走進去，幾道熱騰騰的菜擺在一方小桌上，一位中年婦女看見了秋田，連忙走過去，把秋田攬入懷中，哽咽地說：“兒子，坐車這麼久，餓了吧？快坐下來吃飯！”
秋田坐下來，把眼淚給逼了回去。飯桌上，爸媽不停地給秋田夾菜，秋田狼吞虎嚥地吃着，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
吃完飯，秋田早早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一張牀，一套桌椅，桌子上面還放了好多零食，牆壁上有幾條清晰的裂痕。秋田躺在牀上，思緒萬千，想着爸媽的居住環境，有點羞愧難當。
想着，想着，秋田漸漸地睡着了……
天剛矇矇亮，秋田便從睡夢中甦醒，只聽見“咣噹”一聲，門關被關上了。他從牀上爬起來，發現父母已經出去上班了。爸爸每天起早貪黑送外賣，媽媽則是餐廳的服務員。秋田吃完媽媽給他的買的早餐後，回屋開始寫作業，一寫便是幾個小時。他自己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麼認真。
正午時分，秋田的爸爸回來了。他重重坐在凳子上，嘴裡不停喘着粗氣，汗已浸溼了他的衣服。他中午趕回來，只是爲了給秋田做午飯。吃完飯後，爸爸和秋田談論了學習、生活、工作……他們無所不談，一直談到外面下起瓢潑大雨，談到他們之間的溝坎已被填平了。
爸爸的手機響了——來單了。他站起身來，準備往門外走。秋田望了望窗外，一場暴雨正肆無忌憚地下着。
“能不去嗎？”秋田看着正在穿雨衣的爸爸。
爸爸穿上雨衣，戴上頭盔，打開門，面對着外面的暴雨與呼嘯的風。玩笑似的說道：“傻小子，我不去，誰來撐起這個家？”
出租屋再次歸於平靜。
秋田呆望着窗外的雨，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原來爸爸和媽媽在這裡這麼辛苦，我一直以爲他們把我丟在老家，不管我了，我錯怪他們了……
從這一天起，秋田開始幫着媽媽做家務，跟父母說話的語氣和態度也好了很多，他似乎在一夜之間蛻變了，不再那麼叛逆。因爲，他在簡陋的出租房裡深深地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8月底，秋田回到農村老家。土子驚訝地發現：秋田變了，秋田真的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叛逆的少年，上課不再分神，也不再欺凌同學了，還時常幫奶奶做一些家務。
土子覺得這一切像一場夢。秋田從一個叛逆的少年，蛻變爲保護同學的人。
幾年後，秋田如願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土子是一隻土狗，它見證了秋田的成長，秋田也見證了土子慢慢地老去，看着土子幸福地走進時光的隧道。
（指導教師：林南浦）
見習編輯：鄭欣宜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