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李奕萱／這裡美極了，不如來丟顆炸彈吧？

新墨西哥很美——只要見過這裡的風景，一定會同意這句話。一望無際的純白沙漠，土黃、赤紅、墨黑各種顏色的巨巖，點綴仙人掌與灌木的平頂山；秋天白楊木會變金黃，陽光下閃閃發亮，冬天則會下雪，所有景緻都裹上糖霜；這邊的天空也特別寬廣，可以同時見到東邊暴風雨，西邊大太陽。

有意思的是，這麼美的地方，也是美國軍事重地，北部有原子彈誕生之地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南部則有白沙飛彈靶場和空軍基地。聖塔菲藝術學院的駐村同學F曾在新墨西哥自駕旅行兼做研究，遇到很多趣事：在阿拉莫戈多（Alamogordo，鄰近空軍基地）的超市，遇到空軍去買戰機用的汽油；在加油站被誤認爲軍人，拿到軍人價，否認後還被問：「不然你來新墨西哥幹嘛？」

好奇心愈長愈大，我決定到這些地點走走。於是，挑了天氣好的一天，我與準備上班的科學家們一起擠上通勤公車，花一小時從聖塔菲來到洛斯阿拉莫斯。

《奧本海默》電影問世前，這座小鎮鮮爲人知，如今觀光客大幅增加，人人都想一睹奧本海默打造的「偉業」。二戰至今，洛斯阿拉莫斯的核心一直是「國家實驗室」，研究從核子武器，逐漸轉爲更多元的領域，包含國家安全、太空探索、可再生能源等。這裡有大學城、科學園區的氛圍，只是腹地極小，環境更優，舉目可見羣山；又因地小、屋舍少，員工大多居住在外，商店也沒幾間，因此總是十分寧靜。如果不是歷史已寫下，很難相信這座山間小鎮，竟能左右全世界的戰爭模式。

相較之下，白沙國家公園的軍事氛圍就濃厚許多。白沙顧名思義，最有名的就是純白沙丘，沙粒都是由石膏晶體風化而成，屬極度特殊的自然景觀。國家公園周邊有飛彈靶場和空軍基地，隨時可以聽到戰鬥機從頭頂噴射而過；再往北走一點，還會看到首次試爆核彈的「三一核試場」（Trinity Site）。

白沙國家公園距離聖塔菲約四小時車程，除開車外，幾乎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前往。因爲是開車新手，我硬拉了F當旅伴，專攻環境議題的她一路上都在碎碎念——在如此珍貴、脆弱的地景測試軍火、建造基地，到底在想什麼？「這邏輯簡直是：『這裡美極了，不如來丟顆炸彈吧！』」諷刺的是，奧本海默選擇在這邊製造原子彈，還真的是因爲新墨西哥很美！他年輕時在此養病，愛上這裡的風景，纔出現名言：「我的最愛有兩個，新墨西哥和物理。（所以結合兩者創造洛斯阿拉莫斯。）」

實際上，軍事的確影響了環境：洛斯阿拉莫斯周邊的部分土壤、水源、植物，至今仍含有高濃度的鈽（核原料）；白沙國家公園則因軍方和政治干預，無法登錄「世界遺產」，還時常要處理炸彈誤射、飛機墜毀造成的污染。儘管如此，這兩處對於這些軍事行爲，都是採取「宣揚」敘事，洛斯阿拉莫斯稱原子彈的發明爲「新時代的黎明」，在兩地禮品店，也可見印了原子能、蕈狀雲的T恤與貼紙。

白沙國家公園最有名的，莫過於日落。傍晚時分，我和F席地而坐，看天空慢慢染上金黃與粉紅，最後再變成紫藍，沙丘也變得深沉、神秘。F指着遠方點點微光：「那就是軍事基地。」那一刻相當魔幻，這麼美，又這麼沉重，現實到很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