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偉和廣東：只因一時知遇之恩

2020年12月21日，對於南京同曦而言，可能只是又一個普通的夜晚。對手是衛冕冠軍，他們從一開始似乎就沒有太大勝算。

對萬聖偉而言，這個夜晚卻具有特殊意義——這是他CBA生涯首次面對廣東宏遠。過去兩年裡，51號的小胖子隨着中國籃球最具底蘊的球隊之一，拿了三枚（其實是兩枚）戒指，留下四十斤的汗，練出了腹肌和馬甲線。

“一日宏遠人，一生宏遠情。” 在告別時，他如是寫道。

很多人認識萬聖偉是因爲一年前的CBA紀錄片。影片中的他憨態可掬，騎着小電瓶路過街邊燒烤攤的可愛神情讓人記憶猶新，一句“朱總，不要我在這兒我就離開，反正我那邊還有很多很多自己的事情”更是廣爲流傳。

其實，萬聖偉成名遠要早於此：在大學籃壇裡，他是呼風喚雨的第一中鋒，帶領北大連續兩屆奪得CUBA總冠軍，自己榮膺決賽MVP。

在2018年選秀中，本已決定保研的萬聖偉直到第二輪38順位才被選中。理由是顯而易見的：2.01米的身材，139公斤的體重，從身體素質到運動能力都難以達到職業隊的要求。“靈活死胖子”在CUBA能大殺四方，到了職業賽場上卻不可避免地淪爲平庸。

在當時看來，廣東青訓不乏內線苗子，朱芳雨和杜鋒決定將萬聖偉帶到球隊，頗有幾分賭博的意味。但無論如何，打CBA是萬聖偉自小以來的夢想，他終於有機會去中國最高的籃球舞臺上看一看。

後來的日子裡，不甘於做球隊替補席上的吉祥物，怒瘦40斤的萬聖偉成爲了杜鋒的秘密武器。爲了減重，他在球隊練完後去做折返跑,接着是游泳和蒸桑拿。等到萬聖偉練完這些，時間常常已經過了球隊食堂的飯點，他就騎着電動車會宿舍，路過水果攤買點水果，打包一杯椰子水，當作晚飯了。即使如此，萬聖偉坦言，自己也只是達到一部分教練的要求，防守夾擊時仍會吃力，腳下移動還是偏慢，比賽中也少不了被杜鋒唸叨。

支撐萬聖偉挺到最後的，其實就是“一口氣”。“我是一個大學生球員，還是一個第二輪的選秀球員，大家都覺得你不行。”他在接受採訪時說道。“我當時想的就是把這兩年打完，而教練想管你，要求你去跑步去減脂，所以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去做，去完成。”

萬聖偉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正確與否，只是覺得“很值得”。“對於我來說，這兩年是很好的經歷，很多人都在意結果，但我更看重那個的是過程。”

廣東隊是個有人情味的球隊，萬聖偉對此深有體會，他職業生涯的第一場比賽就是對陣家鄉南京的同曦隊。“因爲廣東隊有這個傳統，每當哪個球員的家鄉打比賽了，都會帶着這個球員。即使是剛上一隊的小球員，也會去客場比賽給他報名。”

效力兩年間，萬聖偉給廣東球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籃下的夢幻腳步，強硬的拼搶態度，以及進球后漲紅臉的咆哮，都被球迷們記在心裡。於是，在今年夏天選擇離開宏遠回到家鄉南京時，球迷們都依依不捨，“回到東莞打的時候，你會發現你有兩個主隊！”

雖然回到東莞的日子因爲封閉的賽會制變得遙遙無期，但相見就是緣分，兄弟情誼也不會因爲分別而遠去。賽季開始前，當廣東拍攝定妝照時，路過的萬聖偉不由得駐足觀看，並親切地和威姆斯寒暄。一旁發覺的趙睿笑着調侃道：“來啊，換衣服來一起照一張唄！”穿着同曦隊訓練衫的老萬沒有應聲，只是露出一如既往的憨厚笑容。

此番賽場上再相遇，又已過去四十餘日。如今，萬聖偉已是同曦隊正印中鋒，場均10.2分5籃板2.5助攻，是球隊本土球員中的第三號得分手。

在這支年輕而富有朝氣的球隊裡，主教練貝西洛維奇從一開始便給予萬聖偉充足的信任。在首秀對陣吉林，他便得到14分10籃4助攻；此後對陣廣州，他再次高效砍下17分4籃板；第二階段戰江蘇，他全場出戰42分鐘，砍下21分14籃板的大號兩雙，兩項數據均創下個人CBA職業生涯新高，並幫助球隊奪得勝利；面對遼寧，他末節個人得到11分，與聯盟領頭羊鏖戰至最後一刻。

“職業跟大學時不一樣，進入職業就要全身心投入。”惜敗遼寧的賽後，被問及如何提高比賽關鍵時刻的終結能力，萬聖偉的回答很謙遜。“不能有一點鬆弛，一鬆弛就會被別人超越。”在爲廣東效力時，他就對這點深有體會。

冬至，正是家人團聚的日子。在這一天碰上老東家，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

首發出陣，萬聖偉卯足了勁兒：上來對位的是老隊長周鵬，他擺手示意大外援莫爾特里拉開，撅着屁股往內線扛，周鵬的幾次套球都被他寬厚的身體擋住；移動至禁區後他轉身收球，並不着急出手，右邊虛晃一下便順勢轉向左側，一個左手勾手越過周鵬的指尖，打板入網。

易邊再戰，沒在蘇偉身上佔着便宜的萬聖偉又對上老隊長，再次嘗試低位強攻未果。隨後，他在罰球線上接球，一個傳球假動作後轉面框突破再接一個背轉身，繞過周鵬的長臂，用一個輕巧的低手挑籃將球送進籃筐。

有意思的一幕發生在第四節。萬聖偉再次鬼使神差地對上週鵬，他用盡全力攆進油漆區，一旁的任駿飛見狀上前協防。面對四隻大長胳膊，萬聖偉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沒發現閃轉騰挪的餘地，只好借勢向老隊長身上一靠尋求犯規。誰知他左手順勢一拋竟然也有，右手卻不小心打在了周鵬的臉上，進球后他絲毫沒有強硬終結後的霸氣，而是連忙向朝他吹鬍子瞪眼的老隊長揮手致歉。

雖然萬聖偉給老隊長“教育”地不輕，但實力更甚一籌的廣東還是輕鬆帶走勝利。賽後的新聞發佈會上，輸球的貝西洛維奇仍然給予萬聖偉極大的褒獎：“我很喜歡他，因爲他每場比賽帶着超越100%的激情去打球的……來我們隊，他有更多的時間去上場打球，去積累經驗。我對他很滿意。”

上一場只用一個詞總結比賽的杜鋒，本場聊起萬聖偉，卻足足談了三分鐘。“他來到的時候大概150公斤，我每天督促他跑步減體重，控制他的飲食和體重，後來都能看到腹肌和馬甲線了。”一向治軍嚴厲的杜鋒，少有地顯現出父親般的慈祥。今天現場見到萬聖偉，他的第一動作就是掀起球衣，對着萬聖偉的肚子仔細端詳，看看還能不能找到他的腹肌和馬甲線。結果，“一抓一把肉”。

“我問他，從聯賽結束到現在，你起碼重了五公斤吧。”杜鋒揚了揚眉毛，露出了一副知子莫若父的神情。“他說，真的是五公斤。”

雖然萬聖偉離開廣東，但杜鋒仍然關心着弟子的表現。除了得分，萬聖偉在防守時的努力程度、拼搶籃板球和地板球的態度，都是他在廣東隊學到的心態，“只要上場就是拼命”。這些杜鋒都看在眼裡，“他在這個球隊雖然時間不長，但給球隊帶來很多快樂，很多的正能量。”

杜鋒說，萬聖偉今天賽後告訴他，不知道爲什麼這場比賽打得特別開心，特別快樂。

“可能是見到至親至敬的人吧，所以也感謝籃球讓我們相識。”

用“伯樂相馬”來形容萬聖偉與廣東的關係或許有些過猶不及，但也絕對稱得上“知遇之恩”。沒有朱芳雨和杜鋒“一時興起”的決定，說不定萬聖偉此時還在北大，忙活着那邊自己的事情，只能在夜裡輾轉反側之際，偶爾回想起兒時的舊夢。

廣東成就了萬聖偉，但沒有自己頂着杜鋒日復一日的口吐芬芳，咬牙減重的執着和毅力，他也很難有機會披上同曦隊的球衣，繼續在CBA賽場上展露大學第一中鋒的風采。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的腹肌和馬甲線可能在同曦已經徹底絕跡了。

江湖是人的江湖，籃球也是有人情味的籃球。讓我們心頭一顫的，永遠不是數據表上那不會說話的數字，而是人與人之間說不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