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大阪,歡迎來到搞笑原產地!

大阪黃色小鴨遊河過橋磨破頭。(圖/截自youtube)

老侯

我與朋友在一起時,有個壞毛病:隨機促狹。

比方說,迎面來了一羣不認識的路人,我會突然興起,看似熱情地對着這羣不認識的路人們招手示意。由於對象都是一羣「不特定多數」,多半沒人知道我對誰招手,我這招經常「得逞」,但也搞得和我同行的友人,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這樣的「好日子」,直到我搬到大阪(這段緣由,日後再交代),踢到了鐵板

那天,和久未見面的大阪朋友吃飯。餐後,兩人在大阪「難波」街上走着,我看閒得慌,又開始技癢,對着眼前走來的一羣陌生路人,重施故技,揮起手來打招呼。

你道怎地?

路人羣中,有人也對我揮起手來「回禮」,表情比我還誇張。

「怎麼,認識?」朋友見我停在行人道上發楞,好奇地問我。

我兀自不動,答不出話來。

回禮的路人,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對於我這個陌生人的玩笑,他卻是毫不猶豫地投桃報李、回敬了我。

吃驚的體驗還在後頭。我和朋友坐在電車內,談着大阪的好玩景點,談到「入港」處,一個站着的中年男士突然插進我們的對話,熱心地把大阪的景點如數家珍地介紹了一遍。朋友則和他有說有笑,熱絡得很。中年男士先到站,下車前不斷說着「沒事的,你們反正有甚麼問題,記得找我就對了!」邊說邊離去。

「怎麼,認識?」中年男士下車後,這回換我問朋友。

「不認識。」

「不認識?那…要怎麼去『記得找他』?」

友人哈哈大笑,說:「歡迎來到搞笑之都,大阪!」

領教了。我那一點三腳貓搞笑功夫,在大阪全無施展之地,只能被人耍着玩。前一陣子,日本電視臺做了個統計:在大阪馬路上任意用手對陌生路人比個槍擊的手勢,你可以期待十個人當中八個人做撫胸斃命貌。你只要敢逗他,他就回敬你,有來有往,毫不含糊。

很多人把「東京大阪」與「臺北高雄」做比方,在某些程度上,這類比確實很像。東京人嫌大阪人「性格粗獷」;大阪人總覺得東京人「斯文過度」;東京人看大阪人,覺得流氓多;大阪人看東京人,覺得gay多。我不願斷定「臺北高雄」哪個像哪個,免得又引起爭議,但把「東京大阪」與「臺北高雄」互相類比投射,確實「雖不中,亦不遠矣」。只是「搞笑」這一項,可就類比不了,不是臺北或高雄能獨擅勝場的,誰也不能說臺灣哪一個都市是搞笑之都,世界上也找不到另外一個城市以搞笑自負,偏偏大阪就敢這麼說、全日本也這樣認可。

我有個大阪同事說,他有段時間,到東京工作,東京同事聽說他來自大阪,平日就慫恿他「來一段」。

「結果你猜怎麼?我甚麼笑話也沒說,甚至根本沒打算說,但我只要一開口人家就想笑!」同事苦笑道。

這位大阪同事的「苦衷」,我完全能理解,因爲在聽他訴苦的過程中,我已經數度忍俊不禁,只想以大笑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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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沒說笑話。那麼,這笑的氛圍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

看倌們要是從來聽習慣過相聲的,可能就知道那種聽到「京腔」就想笑的感覺。大陸演員葛優不需要特別講笑話,一開口就足以把人撂倒。大阪人的本領與此類似。日本相聲(日語稱「漫才」)表演者,大多數來自以大阪爲主的日本關西地區。日本有名的搞笑藝人經紀公司吉本興業」以大阪爲本部,長年有600人以上的學員在籍,不學別的本領,專學搞笑。大阪府有一所「東住吉高中」,專設搞笑學科,學成了有30個學分可拿。大阪關西大學有一個全國獨一無二的「搞笑學會」。這是個正經八百學術組織,定期發表論文、開研討會,搞笑文化在大阪上升到學術領域。

就是這麼一羣有組織、有創意的搞笑「正規軍」,席捲日本全國,對人們聽覺產生的移情作用,不容小覷。「大阪腔一開口就能摧笑」,就是這些出身關西大阪的搞笑表演者長期散播歡樂種子後,所結出來的果。日本語言學者尾上圭介甚至指出:「大阪腔本身就含着催笑能量、是個以笑爲基礎而成立的語言。」可見大阪語言本身幾乎就是這種日式幽默的靈魂。

何以大阪、而非別的都市,提供了這麼一個搞笑風土?這方面的學說不少,但大多和大阪特有的商業氣息脫離不了關係。在大阪的菜市場買東西,老闆可能不稱你「客人」,直接稱你「少年仔(兄ちゃん)」,從稱呼上就企圖和你拉近距離。我們所說的和氣生財,大阪人做生意則是用笑點來營造和氣。日本商品基本不二價,在大阪則不談價的是傻子,大阪「日本橋電器街」,是個講價殺價的好場所,「唉呀,算我便宜點啦」、「再便宜我就養不起小老婆啦!」「哈哈哈」這類聽似俏皮的應酬話,可以在大阪發現。這和日本其他地方都非常不同,要說大阪是日本的國中之國,也恰如其分。

►大阪的和歌山鐵路公司有「貓站長小玉」,讓整間公司由虧轉盈、帶動日本經濟奇蹟,牠還有了屬下「二代玉」。(圖/homesha.jp)

不論是相聲或漫才,總有逗垠(裝傻,ボケ)和捧垠(吐槽、ツッコミ)兩個角色。這在大阪人現實生活中,往往渾然天成。講笑話的人語音才落,周遭自然有人接着吐槽,反應幾乎是「間不容髮」,你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錯失了同事曇花乍現的即興演出。比方說吧,有人被女友甩了,心情不好,在辦公室訴個苦,公司裡要好的同事,免不了上前安慰一番,或者乾脆不去打擾,讓人自行療傷止痛。這是人情之常,但到了大阪,那就不同了。

「被女友甩了?她怎麼現在才甩你呀?」

「….?」

「靠!我們一起來辦個party,給妳那女友慶祝一番呀!」

這種搞笑,依我們看,幾乎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人家的痛苦上」,但也確實只能在大阪找得到,且無人引以爲忤。在臺灣,納豆陳漢典等人再好笑,也沒人會拿諧星的母親做揶揄對象。但大阪的這些搞笑藝人就不同,自己搞笑之外,連爸爸媽媽都能上節目娛樂觀衆。爲了讓大家開心,大阪人幾乎是一門忠烈全奉獻了。

說說最終讓我自嘆弗如的那一次經驗吧:那天,連同我在內,公司幾個主管級人員參加培訓。一個和我同樣是經理級的主管,起身要上廁所。

「去大個便回來(ちょっとウンコ行ってくるわ)」語畢,這個經理起身就走。

其他同事們表情自若地做自己的事,獨留我這個老外,瞠目結舌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

語不驚人死不休,搞笑之於大阪人,真是生要帶來、死要帶走,一生不變的志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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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侯,碩畢,在日本謀生的臺灣上班族。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