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湖畔唱大戲(我與一座城)
寧 雨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慷慨激昂的西皮流水,在早春尚顯剛硬的風中,飄過狀元樓,飄過九龍柱,也飄進我這個歸鄉遊子的心田。
前些日子,河北肅寧縣“武垣大戲臺”與肅寧第十三屆農民文化藝術節“兵合一處,將打一家”,熱鬧得如同上千酒缸同時開啓,半城爲之沉醉。大鼓、武術戲、哈哈腔、雜技、魔術、扇舞爭奇鬥豔,名角、票友同臺的京劇、評劇、河北梆子你方唱罷我登場。狀元湖公園廣場的舞臺兩廂裝扮一新,人山人海的觀者,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的叫好聲,讓人心潮盪漾。
肅寧是遠近知名的“戲窩子”,聽戲、唱戲、敲鼓、拉琴、吹嗩吶,甚至自己動手寫戲詞、創鼓譜、做樂器,是很多鄉親們耕作之餘的賞心樂事。相傳,中國歷史上的“末科狀元”劉春霖童年回老家肅寧時,也頗愛看戲,甚至在鑼鼓隊學習敲鼓。劉春霖病逝那年秋天,肅寧城解放,老百姓自發組織大鼓隊擂鼓助陣。春霖先生喜愛的肅寧大鼓曾爲家鄉解放壯聲勢,先生泉下有知,當是振奮、歡喜的。而今,肅寧人喜歡把自己的城稱爲狀元城,把最清亮的一面湖塘命名狀元湖,最有文化味的一條街叫狀元大道,把狀元故事與這裡根脈深厚的戲曲、音樂情懷擰到一根繩上講,或是爲告訴人家,這座小城對戲曲、對音樂、對生活的愛,就是有一點“狀元勁兒”,有一點與衆不同。
肅寧城解放的時間,比新中國成立年份整整早了5年。之後的歷史大潮中,肅寧也當過典型。然而,在我這個土生土長的肅寧人眼中,曾經很長很長的日子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少年時代,對於縣城最清晰的記憶,是40多年前和母親一起在一條曲裡拐彎的窄巷裡蹲攤賣雞蛋。母親指着正街旁一座灰頭灰腦的大房子說,這裡是老時的戲園子,許多老一輩的大名角們,都在裡頭唱過戲。戲園子門口,遇到了靠打小翻兒(類似翻跟斗的戲曲動作)捧上飯碗的紅菱。紅菱跟我同村,村裡武戲基礎好,每天早起,10多歲的孩子們被家長從熱被窩裡攆出來,吊嗓子,練動作。母親教育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的出路是讀書。在她眼裡,往近說,紅菱就是全縣打小翻兒的狀元。往遠說,有武狀元哈攀龍,文狀元魏元禮、劉春霖。
17歲離鄉的我,這些年來每一次回家都不得不更新固有的記憶,以適應家鄉日新月異的變化。我的親朋、閨蜜們通過短信、QQ、微信時時“轟炸”,用樁樁新事催促着我返鄉的腳步勤些、再勤些。但每年數次回肅寧,我還是每一次都要開啓導航,以免在日日新的小城白跑了冤枉路。
“你行我也行,狀元在肅寧。”聽着歡快、自信的肅寧戲歌,與多年好友、肅寧文化人袁先生探討,一個只有30多萬人口的小城,何以如此自信?他笑而不語,打開手機,“唰唰唰”推給我好多條小城“狀元”微視頻,有魚竿電商狀元、梨果狀元、汆丸子狀元、嗩吶狀元、武術狀元、焊接狀元……這些五行八作的“狀元郎”,在自己平凡的崗位上,憑着刻苦勤奮、奮勇爭先的精神,把每一個微小的工作環節推向巔峰、極致。幾十年前,我和紅菱們咬定一口“狀元勁兒”拼個城裡戶口,甚或走出小城奔赴異鄉,而現在,小城人都踩上了爲幸福奮鬥的鑼鼓點,他們把根深深紮在了故鄉的土地上。
到肅寧的二姑家拜訪,建於上世紀90年代的紅磚屋旁,新蓋的二層小別墅又洋氣、又寬敞。一樓客廳兩盆蝴蝶蘭正在盛開,電視里正播放京劇《狀元媒》唱段。二姑、姑父皆年逾古稀,身體健朗,還在縣城人民公園做一份清潔工作。二姑最近迷京劇,已經在夜校京劇班裡報了名。她動作麻利地爲我沏茶,不無自豪地說,這水可是遠道而來的。全縣自來水進村入戶,家家喝上了南水北調的好水,狀元湖也沾了大光啊!閒聊中,我勸他們二老,年紀大了,多歇歇,吃飽喝足唱唱戲就得。二姑呵呵笑起來,她說,現在發展這麼快,咱不圖掙錢,就是想出一份力。
告別二姑家,不遠處狀元湖畔絲竹、鑼鼓依然酣暢。我猛然間了悟:何止那人人待見的大戲臺,發展中的小城,處處是舞臺,行行可逐夢,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角兒呀。
《 人民日報 》( 2025年03月15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