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願軍:存亡之戰》票房超預期,這次陳凱歌做對了什麼?
競爭是人類最大限度獲得匱乏資源的手段,而戰爭則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最高形式。戰爭片因此成爲最受大衆歡迎的電影類型之一。在迄今爲止的中國電影票房總榜前十位中,有三部戰爭片,陳凱歌、徐克、林超賢聯合執導的《長津湖》2021年上映,以57.75億登頂票房冠軍。其續作《長津湖之水門橋》2022年上映,也以40.67億票房位列第九位。吳京執導的《戰狼2》以56.94億票房位列第二。
在《長津湖》大獲成功後,中影立項《志願軍》三部曲,陳凱歌接下導演重任,從2022年夏天開拍,歷經三百多日夜殺青,他自己也說這是他從影四十年來最艱難的一次創作。可雷聲大雨點小,2023年國慶檔上映的《志願軍:雄兵出擊》總票房只有8.68億,遠不及預期,最終位於2023年國內票房榜第16位。
但到2024年的國慶檔系列第二部《志願軍:存亡之戰》截至今日票房破11億,超過了前作,而且每天仍是日票房冠軍。那麼這一次陳凱歌做對了什麼呢?
《存亡之戰》 “扳回一城”的背後
《志願軍:存亡之戰》超越前作首先有市場環境方面的原因。抗美援朝題材影片從2020年開始成爲創作熱點,《金剛川》《狙擊手》《長津湖》《長津湖之水門橋》接連上映,在《長津湖》系列達到票房高峰後,也意味着對這一題材的高消耗,觀衆難免審美疲勞,同時受到2023年疫情後全面放開的影響,觀衆國慶假期出遊意願上升,觀看電影的意願相對下降,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當時《雄兵出擊》“啞火”的票房數據。
同時2023年國慶檔競爭比較激烈,張藝謀《堅如磐石》奪得了票房冠軍,《前任4:英年早婚》因爲IP的積澱也跑贏了《雄兵出擊》;相比之下今年的國慶檔優質影片較少,大衆期待的《哪吒:魔童降世》續作和陳可辛《醬園弄》均未出現,《出入平安》撤檔,最大的競爭對手《749局》遭到了空前慘烈的批評,所以總體競爭並不激烈,爲《存亡之戰》的勝出提供了市場環境。
但除了市場環境,《存亡之戰》超越原作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內容更加出彩。這一方面與該系列的“三部曲”結構有關。電影史上有不少的“三部曲”系列,如經典的《指環王》《霍比特人》、近期的《沙丘》,其第一部票房往往會低於後兩部,這是因爲如果把三部曲當成一部電影,第一部就相當於第一幕,爲了讓觀衆瞭解龐雜的故事背景就必然要鋪陳大量人物和細節,常常因信息量過大讓觀衆覺得雲裡霧裡,從而折損了內容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在內容創作的技法上,第二部相比於第一部的確有較大程度的提升,呈現出更清晰的故事,更匠心的風格,更真實的人物。
故事從“宏大敘事”到“一家三口”。《雄兵出擊》更關注的是領導決策的宏大敘事,而《存亡之戰》聚焦一家三口在戰火紛飛中的聚散離合。家庭是最能觸動中國人內心的因素,當最慘烈的戰爭和溫暖的親情交織,團聚的時刻被炮彈驟然打斷,觀衆的心絃繃緊,隨後眼淚落下。《存亡之戰》以更聚焦的家庭敘事喚醒了觀衆的共鳴。
《雄兵出擊》的視角從水原戰役到“聖誕攻勢”到德川之戰,最後再到鬆骨峰戰役一一帶過,讓觀衆眼花繚亂卻沒有形成很好的記憶點;而《存亡之戰》,從李家三人的視角專注於鐵原阻擊戰這一場戰鬥,脈絡清晰,觀衆不會雲裡霧裡,能夠對劇情有更強的代入感。
風格從記述歷史到浪漫散文。如果說《雄兵出擊》像是一部“紀實文學”,突出了對歷史史實的真實描摹,側重戰場的瞬息變動,那麼《存亡之戰》像是一部“抒情散文”,充滿着中式的想象和隱喻——李想在院內揮舞紅旗描繪祖國的大好河山,飛舞的紅旗綢緞寫盡華麗浪漫;彭德懷在指派傅崇碧任務時運用張飛的比喻,描述戰士“當陽橋上膽氣生,嚇退曹軍百萬兵”的豪氣干雲;李曉陣前唱《河邊對口曲》,戰壕裡士兵們吼着自己的家鄉衝鋒……戰場的殘酷結合中式浪漫的含蓄委婉,悲壯中飽含動人的深情。
同時對物象的使用相比於前作也更精妙。《雄兵出擊》中使用了鑰匙作爲物象,其實留給觀衆的記憶點並不深刻,而《存亡之戰》中所有物象都貫穿一個主題那就是味道——李想拿出來給戰士們聞的乾花,從彭德懷傳到一家三口的糖,技術人員吳本正分給戰士的山果子,這是“好日子的味道”,是大部分戰士們嘗不到卻希望背後的祖國人民嚐到的味道。
人物從“哪裡都是人”到“最可愛的人”。《雄兵出擊》最大的問題是人物塑造空洞,唐國強老師扮演的毛主席和劉勁扮演的周總理都是經典形象無可訾議,但其他角色因繁複而陷於單薄——江潮、孫醒、戴如義、楊三弟……許多角色都是一閃而過,對個體鮮活的性格塑造難以深入。《存亡之戰》中人物塑造有了質的提升,“逃兵”楊傳玉從坦言害怕到在水庫犧牲自我完成任務;武器專家吳本正和警衛員從看不順眼到相互肯定,從質疑戰士十米內扔反坦克手榴彈是吹牛到親眼見證戰士自殺式炸坦克後的震撼,人物的成長弧光得以完成,“最可愛的人”這一形象也因此得到了更爲具象的展現。
角色塑造的進步也伴隨着演員表演的提升,《雄兵出擊》的表演有一種硬裝豪情萬丈的感覺,無論是碰拳、打鬧還是笑容都顯得僵硬和刻意,除了張頌文唐國強穩定發揮,別的演員少有可圈可點的戲份。《存亡之戰》聚焦在朱一龍和辛柏青這兩大核心角色,其中父子二人的親情戲表現真實細膩,節制得恰到好處。朱一龍在結尾部分的表演確實可圈可點,爲影片的結尾增光添彩了不少。
《存亡之戰》的缺憾
總的來看,《存亡之戰》在今年國慶檔勝出的確是因爲其相較於同檔期影片製作更爲精良、敘事的完成度更高。但從觀衆的反饋來看,《存亡之戰》也存在一些內容上的缺憾,主要體現在歷史還原度上。
“大事不虛,小事不拘”是業界一直倡導的歷史改編影片的創作原則,在 “大事不虛”方面戰爭歷史類影片大多貫徹的不錯,但針對一些細節“不拘”到何種程度,則見仁見智,也是容易產生爭議的領域。縱觀今年來院線上映的戰爭片,受到觀衆較多批評的地方便是創作者爲了追求敘事的傳奇性和畫面的奇觀性在較大程度上舍棄掉軍事細節上的真實,就連在團隊分工上,劇組武術指導的地位往往也高於軍事行動指導,這意味着畫面美觀度和故事流暢度被放置在了更高的位置。
軍事細節的失真在《存亡之戰》中並不鮮見,例如楊三弟的戰損記錄員職位在真實的人民志願軍中並不存在,那時候攝影機和膠片是非常稀有的設備,不可能像片中呈現的那般使用;繳獲美軍的坦克不可能是一個當過炮兵的警衛員上手馬上就能開的,操控和開炮都有相當的難度;爲了畫面美觀,美國軍隊排兵佈陣擠作一團,甚至可以集體調頭;最被詬病的還有陳凱歌把兒子陳飛宇的角色從死亡改成失憶,並加入了一段超級英雄式的擊殺美軍的鏡頭以凸顯他的形象。
作爲一位以浪漫化的敘事風格著稱的導演,陳凱歌做出這些改編並不令人意外,一些細節上的失真也不能抹殺《存亡之戰》整部影片的精彩。但值得思考的是,隨着觀衆知識和審美水平的提升,戰爭題材影片是否需要進一步提高在歷史和軍事細節真實度上的追求?藝術表達的想象力和歷史敘述的客觀性之間如何達成更好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