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哥大合作 在臺採集口述歷史

傳記文學第749期《郭廷以與唐德剛的師生情誼》

無獨有偶,郭廷以也預見到了口述史潛在的獨特學術價值。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其與朱家驊擬定《中國近代史研究計劃草案》之時,口述史研究計劃赫然在列。近史所成立初期,人力、物力極感不足,許多基礎史料尚待整理,口述史計劃被迫一再稽延。不過,郭廷以並未將之束之高閣,不斷尋找時機重新啓動。鑑於「中華民國立國已將半個世紀,迄今尚缺乏一部忠實完整的歷史記載,不能不說是一件憾事」,「如能爲每位重要人物留下一份詳盡的傳記記錄,互相對照之下,可以解決若干歷史問題,澄清若干歷史真相」。

在國民黨政治高壓之下,臺灣白色恐怖盛行,人人噤若寒蟬,稍有不慎即可能身陷囹圄、朝不保夕。鑑於純粹客觀的民國史撰述尚非其時,郭廷以堅持從最基本的史料編纂出發,「民國史研究此時此地確有其必要與便利之處,不過亦有若干顧忌,目前只好從事於有關資料之蒐集」。一九五九年前後,郭廷以將四年前草擬的口述史訪談計劃重新檢出,徵得胡適同意之後,決定將之付諸實施。他首先邀請沈雲龍出山,請其全盤主持口述採訪工作,延聘謝文孫、賈廷詩爲記錄員,擬定首批訪問名單七人,並設宴款待之。同年十二月,胡適致函唐德剛,明確告以近史所口述歷史計劃進展詳情,請其代爲轉告韋慕庭,「將來我們這邊若有好成績,也許可以同Columbia的Oral History合作」。

與近史所開展學術合作,韋氏早有此議。郭廷以首次造訪紐約之時,韋慕庭雖與之交換合作意向,然尚未完全下定決心,雙方僅就史料交換、資訊溝通達成口頭合作協議。當近史所開啓口述史採訪之後,韋慕庭深感此爲雙方開展合作之最佳時機。他在致胡適信中如是寫道:「聽說您正在臺灣領導口述史工作,我個人極感興趣。……我們應努力找到一種方式使哥大口述歷史計劃與您及郭教授領導的口述史計劃開展密切合作。若您有進一步建議,敬請隨時賜示。待您下次再來紐約之時,我們再詳商具體合作辦法」。歷經多次反覆接洽,近史所與東亞研究所在一九六○年簽署了一份爲期三年,總計九千美金的補助協議。正是在這筆基金資助之下,近史所的口述採訪漸入正軌。截止到一九六三年,計有三十九人的回憶被記錄在案。字數長短不一,少則一千,多達二十餘萬言。

在動亂歷史年代中,知識份子的個人命運猶如一根隨風搖擺的浮萍,被洶涌澎湃的時代洪流裹挾向前。著名傳記文學作家嶽南以「南渡北歸」稱之。實際上,在「南渡北歸」之外,尚有不少政治文化精英流落異域。清季民國以降,不少菁菁學子乘桴浮於海,求學於域外,在異國他鄉播植中國傳統文化。之於他們而言,能否順利融入美國異質文化圈,非但與自身努力密切攸關,也與主流學術界接納與否不無關聯。其中,楊聯升、余英時、何炳棣、唐德剛、鄧嗣禹、錢存訓、黃仁宇等史家皆爲箇中典型。

這批華裔史家之中,既有在美國學術界位列核心圈層者,亦不乏遲遲未能融入主流學術界的邊緣人。前者以余英時、何炳棣爲最,後者以黃仁宇與唐德剛爲代表。華裔學者意欲在美國頂尖學府謀得終身教職,誠非易事。縱使是著名政治學家蕭公權及經濟學家何廉,雖已在華文世界聞名遐邇,但在美國仍不免偶生客居異鄉之感。

正是飽嘗在異國生活之艱辛,唐德剛的家國情懷始終縈繞於胸,嘗言:「筆者不敏,學無專長,加以流落異域數十年,打工啖飯,顛沛流離,一言難盡。然正因身體歷艱難而倖免於浩劫,對祖國這一謎團,終未忘情,總是對所見興亡,有所領悟。愚者千慮,因對數千年之所學,與殫精竭慮之思考,亦不敢過分妄自菲薄」。爲了喚起留美中國學人的民族自豪感與文化自信心,增強彼此之間的感情與聯繫,唐德剛與周策縱等人合力創辦《海外論壇》雜誌及白馬詩社,爲賡續中國傳統文化略盡綿薄之力。(三之三;摘自《傳記文學》2024年十月74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