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在家上班，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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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加拿大聯邦公務員搞了大大的動靜，由12萬聯邦公務員組成的PSAC工會（Public Service Alliance of Canada）宣佈罷工，跟以往的罷工不同，本次罷工，在常規的加薪、提高福利待遇之外，還增加了一項極具爆炸性的訴求，那就是將因疫情而實施的在家辦公（或曰遠程辦公remote work）永久化，也就是說，此後，加拿大的聯邦公務員們可以不去辦公室就將公幹給辦了。

上週三，談判有了進展，雙方達成了一個暫時性協議（tentative agreement），具體細節尚不得知。這裡，僅僅介紹其中關於永久在家辦公一事雙方達成的共識：遠程辦公一事將不以羣體進行評估，而是依個案進行。每個部門將組建一個由僱主和僱員構成的聯合委員會來監督將來遠程辦公的進展。（These include requiring that remote work requests be evaluated individually, not by group of employees, and the creation of joint employer-union committees in each department to oversee the future evolution of remote work practices.）通俗一點說，就是現階段還不實施全員遠程辦公，而是根據個案進行評估，但需要建立一個由雙方組成的委員會根據進展來處理此事的未來事宜。這裡先普及一點西方工會的常識，在加拿大這樣的西方國家，工會分兩類，一類是私營部門裡的工會，另一類是公衆部門裡的工會。前者好理解，我們從書本、影視裡面都看過由工會組織起來的工人與資本家進行的各種鬥爭等等，當然，隨着福利資本主義的普及，今天的勞資糾紛不再像19、20世紀那樣的刀光劍影，不過，雙方的對抗一點都沒有減少，打了翻身仗的工人們絕不會滿足於翻個身而已，此處不展開，今後另文講述，我們主要看看這個公衆部門（public sector）的工會。這類工會說穿了就是政府各部門的工會，我們從常識中得知，政府工基本上就是鐵飯碗了，而公衆部門的工會，就是在這個鐵飯碗之外，再加一層厚厚的保護，一個人要是連這樣的飯碗都保不住，就彷彿對着空門你都射不進球，那也只能怪你自己了。公衆部門的工會還有一個區別於私營部門工會的特點，在後者，談判雙方是勞方和資方，而公營部門的談判雙方是左手和右手，比如說，你是稅局的員工，你所在的工會的談判對象就是稅局，而稅局歸誰管？當然是政府管，而政府由誰構成的呢？當然是包括你在內的各類公務員，也就是一類公務員的代表和另一類公務員的代表談判要不要提高彼此工作待遇等等問題，你說這個談判除了友好、和諧、雙贏、互相提攜共同進步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結局？私營部門的資方，至少還要考慮個成本的問題，即使是公衆公司，多少還有個股東大會，多花了銀子，總要有個交代的。而公營部門，你好我好大家好，國會質詢神馬的，就是個程序，西方不總講程序正義嘛，走程序就走咯（go through the channels） ，誰不會啊！

話收回來，我們來看看加拿大社會對此的一般反應。這裡，彙總一下中左媒體《環球郵報》（Global and Mail ）的觀點（中間派總是代表大多數），總的來說，對這個暫時性的協議，此類媒體是持歡迎態度的，是將其看成一次”機會”而非“挑戰”的。

首先，這類媒體認爲，人類正在進入遠程辦公時代，這次的談判，不過是坐實和擴大了這一現象（entrench and expand that phenomenon）。因疫情而不得已採取的措辭，執行了三年後，越來越多的人發覺，這一暫時性措施可以常規化，沒有違和感，希望能繼續（most remote workers now strongly prefer to keep doing it）。在2016年，僅有4%的加拿大人遠程辦公，而去年第三季度的數字顯示，這一比例已達到30%。目前遠程工作的人中，有40%希望一直下去，56%希望大部分時間如此，只有4%希望回到從前的狀態。此外，對遠程工作的滿意度調查也表明，在家辦公的滿足感高於在辦公室工作。

其次，遠程辦公對員工有諸多好處，包括減輕了公共交通的壓力，也提高節能減排，留更多時間跟家人在一起，因通勤而省下來的時間可以用來做更多的事情，比如休閒娛樂……。對僱主來說，也能省錢，比如省下辦公室費用等等。當然，凡事皆有利弊，弊端包括空置的辦公樓、原子化的工作方式不利於協作和工作創意、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在工作中出錯的時候不容易得到前輩的當面指教(an atomized workforce is less able to collaborate and work creatively. Younger workers may not be receiving the mentorship they need from veteran colleagues), 同時，部分不得不實體辦公的員工與遠程辦公的員工之間會產生隔閡。

其三，對加拿大這樣的日益老齡化、低出生率的社會來說，新鮮血液不容易補充到工作崗位中，而僱主不得不以遠程辦公作爲交換條件，以換取老齡員工繼續工作。

其四，由於加拿大聯邦公務員主要集中在渥太華-多倫多-蒙特利爾一線，其他地區的合格候選人如果不居住在那附近，就得不到工作機會，而實施遠程辦公，可以延攬其他地區的人才，從而改變現有的公務員結構，讓其更有代表性；在加拿大等西方社會，代表性一詞（representation）那可是至高無上的，由此犧牲一些實體工作所帶來的合作感，也會被更有廣泛性的“代表”抵消（Any loss of physical collegiality would be more than offset by improved regional representation）

其五，至於遠程辦公對勞動生產率（productivity）的影響，雙方對此的研究是闕如的（…the government haven’t studied that…because we don’t have all the information we would need）。但有調查顯示，僅有少部分遠程辦公的員工（13%）表示他們在家辦公會分心，其餘人等表示他們的工作質量沒有下降。不過，這僅僅是員工的反饋，客戶的反饋如何，我們尚不得而知。從我們已有的體驗看，加拿大公僕就是在辦公室辦公的時候，一般百姓都得忍受他們各種態度友好的拖沓、推諉和不作爲，那麼，他們回家之後，會將公務給辦成什麼樣子？在過去三年中有同加拿大各部門打過交道的朋友，應該有深刻的感受。

其六，目前，聯邦政府僱員一週有兩到三天去辦公室辦公，此規定仍舊在執行之中，因此現在等於實施的是混合工作制（hybrid work），很可能，這樣的混合制會過渡到完全遠程辦公，而不是回溯到實體辦公。站在工會的角度，這一次沒有要求立刻實施遠程辦公，而是在集體協商中（collective agreement）寫入這一目標，只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門一旦打開，會有更多的細節和操作要點將會展開博弈，人們將會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職場生態。

在加拿大這樣的社會，協商式管理比命令式管理更普遍，社會由博弈各方構成，並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對於更熟悉命令式管理的人來說，看着加拿大社會凡事都“商量着辦”，往往不太適應，但對於身處其中的人們來說，通過這次公務員罷工這類重大事件來了解社會的機理，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在大洋兩岸都生活過的人，難免感慨：這不同社會的主題，真是大不同啊，一些地方在996，內卷，加班常態化…..一些地方卻在隆中高臥理萬機，當今世界殊！

最後，別忘了這次的談判還僅僅涉及聯邦公務員，接下去，各省市乃至私營部門的工會肯定會跟進。總之，演出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