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浪漫的偶像
當年,我第一天到時報週刊報到,坐在美術組分配給我的座位時,擡頭往正對面看過去,心裡一陣驚喜,因爲坐在斜對面的是「詩、畫」名家、也是我的偶像沈臨彬先生。
相互自我介紹後,這位畢業於政治作戰學校藝術系,大我19歲的偶像,從此我喚他「沈叔叔」。
由於我們的工作都是從下午三點開始,但再怎麼忙,沈叔叔一到六點,他必定暫停手邊的任何工作打電話。
接聽沈叔叔電話的對方,叫做「乃屏」,聽他講電話的語氣十分溫柔。
一直是沈叔叔忠實讀者的我,讀過他寫的書《泰瑪手記》,其中一篇〈給乃屏──每棵樹裡都有妳〉,「乃屏」不就是沈叔叔美麗的太太、畢業於政治作戰學校音樂系的張乃屏嗎?這篇文中我特別記得一段:「見妳的第一晚,即轉側難眠,中夜後亂夢…留給我的是一朵難以忘懷的微笑,那一刻,好像整個林子響起了音樂…」可想而知沈叔叔的多情。
據沈叔叔日後對乃屏的形容,應是他畫筆下那位裸露上空的美女,他的畫調充滿了歐洲畫家筆下的裸露美女,引人無限遐想。
《泰瑪手記》還有一篇「給管管」,詩人管管是沈叔叔的知交,題名〈那個喜歡看鳥在月亮底下飛翔的人〉,對管管的感覺與對乃屏的述說,都浪漫到不行。
而浪漫,正是沈叔叔的一生。和他在時報週刊同事了七年,期間,他每一天晚上六點整,一定打電話給「乃屏」,從「妳回到家了啊…」開始,講到「我不在家,妳照顧小孩…」,一聽就是七年。
這電話一定得打,打完,沈叔叔才肯起身吃晚飯。離開他的座位,他的桌面永遠都是乾淨無比,任何文件都整理得有條不紊,我從沒見過他的桌面凌亂過。
結婚前,沈叔叔請我先生吃飯,事前說明我不得作陪,當時我先生有點緊張,因爲他久聞「沈臨彬很會罵人」,吃完飯後,卻見他回報社開心得不得了,因爲沈叔叔對他說:「小楊嫁給你一定妥當啦,你姓吳,而我是江蘇吳縣的人,吳,很好。」
有好幾年沒見到沈叔叔了,前一陣子聽沈叔叔好友、作家林文義說起,有一次打電話給沈臨彬,接電話的明明是他本人,林文義禮貌地在話筒一端說:「沈臨彬啊…」後話沒來得及開口,話筒另一端回說:「沈臨彬死了啦!」接着,電話被掛了,讓林文義難過了好久。
稍後,傳來沈叔叔住到三軍總醫院的訊息,我們夫妻打算去探望他,但聽說他不願意人家探他的病,只好作罷。
孰知,沒多久即聽聞他離世的消息。聽了一些沈叔叔住院的種種,不勝唏噓,但我相信沈叔叔的離開,誠如他說過的:「神的支配遠超過人爲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