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紀念漫畫家谷口治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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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朋狗友相繼離去後,餵飽那隻無名的小黑貓,夏目漱石在書房裡伏案寫作心中一個明治時代少爺》展開了傳統與現代的交鋒。

威嚴的山峰就聳立在那裡,而登山天才羽生丈二要征服的不僅是峭壁與絕境,更是橫亙心中的《神之山嶺》。

相比於我們給出的“美食家”頭銜,井之頭五郎更像是一個孤獨的普通食客,用心中說給自己的隻言片語當作調料,品嚐食物人生況味,每每果腹之後,方感平常心。

“當一位漫畫家離開人世的時候,他曾經創作人物會代替他一直活下去。”即便是在本來就低調做事的畫家羣體中,谷口治郎也算是更加安靜的那種,查看個人資料你會發現他大師級的平凡人生就是用一部部作品走過來的。一方面,除了改編劇集大熱而被衆人所熟知《孤獨的美食家》之外,谷口太郎的作品在商業導向的漫畫市場中並不顯眼,因而相對小衆;另一方面,谷口治郎的代表作大都是“作畫分離”(故事作者與漫畫畫家不是同一個人),作者的名氣有時會高於他,這也在無形中削弱了他的影響力。相比之下,千里之外的歐洲繪畫界則對谷口治郎的評價非常之高,盧浮宮和路易威登都曾先後邀請他參加過相關的創作活動,將他盛譽爲“小津安二郎風格”。

谷口治郎質樸而寧靜的風格令人想起名導小津安二郎,從細微之處觀察生活,用省略和留白來體會人生

他的作品呈現出的是真實質感與大徹大悟之間最後那一步的距離,他用自己的一生創作把這段距離變成了一次孤獨的漫步,那看似無盡漫長的一步,在讀者眼中卻是個人生活與時代命運的雙掌合一。如今大師已經離去,能夠有幸和讀者諸君一起回顧他的作品與人生,讓更多喜歡漫畫,熱愛生活,或者正處在人生低谷中的朋友瞭解他的作品,陪伴這位孤獨的漫步者一同進入人生的遐想,便是最好的紀念

谷口治郎在歐洲被推崇備至,是除荒木飛呂彥、松本大洋等人外屈指可數入駐盧浮宮殿堂的日本漫畫大師

雖然在中國並不知名,但谷口治郎在法國人眼中,有着獨一無二的藝術氣息

1.漫步者——《少爺的時代》

偉大作品與其創作者往往是相互成就的,當一名畫家遇到適合自己的題材時,作畫力也必將隨之大幅提升,加上此前日積月累對作畫技法雕琢完善,斬獲殊榮不在話下。

1998年的手冢治虫文化獎漫畫獎頒發給了五卷本系列漫畫“少爺的時代”,這套作品是谷口治郎和老搭檔,編劇關川夏央合作多年的集大成之作。編輯工作出身的關川夏央爲這部講述“近代日本的轉折點……盛大而沉重地向前開始”的作品撰寫了優秀的劇本,而故事中明治三十九年(1906)至明治四十三年(1910)這段歷史時期背景設定,也爲谷口治郎東西合璧的藝術風格提供了一個最佳展示舞臺。

《少爺的時代》系列叢書由5部作品組成,包括《少爺的時代》,《秋之舞姬》,《蒼空之下》,《悶悶不樂的漱石》,《明治流星雨》

1947年出生於鳥取縣,學生時代並未在美術專科學校學習過的谷口治郎19歲來到東京,25歲時發表了出道作品《嗄れた部屋》(喑啞的房間),之後便開始了其作爲漫畫家不溫不火,甚至偶爾還有些沉寂的職業生涯。在創作初期,作品尚沒有明確方向的谷口治郎嘗試了各種風格和主題的創作,積累了應對不同題材作品的作畫經驗,1977年,在與關川夏央開始合作以後,其作品漸漸分爲了表現熱血打鬥的動作類與描繪地方風物,自然生態風光爲主的文藝類。自學成才加上作品題材本身商業上的侷限性,反而使得谷口治郎有更多時間和空間打造自己的藝術風格。

相比於那個時代已經漸漸起勢,並逐漸形成獨特日系少年漫畫風格的主流市場,谷口治郎選擇了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這條道路被他概括爲“故事表現方法領域中開拓出一條新的小徑,發現了未曾創作過的、以日常爲主題的家庭劇的創作方法以及它的畫風和表現方法,並得以自然而然地擴大漫畫表現方式和範圍”(《少爺的時代》彩色愛藏版後記,也是被稱爲“小津安二郎風格”的佐證)。他在畫風上融入了歐洲漫畫,尤其是法國,比利時漫畫作品中的自然主義藝術風格,場景角色內心世界同步統一,兼具漫畫的流暢與圖像小說的意境。在《漫步的男子》中,鋼筋水泥的都市場景與斑斕鮮活的自然融爲一體,主人公時而冥思,時而漫步,既有環境中自然的優雅,也有角色內心優雅的自然。

近年隨着國內越來越多引進優秀漫畫,谷口治郎的作品也有了裝幀精美,頗具收藏性的中文版

經過十年時間的配合與打磨,1987年,谷口治郎和關川夏央開始《少爺的時代》連載,作品採用明治時期東西方交匯的背景設定,展現了夏目漱石等幾位主人公對西方與現代化所帶來,那即將發生鉅變之歷史所做出的思考與抗爭。這種需要還原真實歷史風貌,展現明治時期特殊社會環境的題材正好與谷口治郎帶有歐洲風格的作畫特點完美融合,作品中那些一邊學習西方,一邊掙扎於本國社會環境的歷史人物們就像是師從歐洲,自學成才的谷口治郎。他賦予了角色真實豐富的表情與樣貌,同時在描繪明治時期社會上穿衣風格,以及街道,建築等公共設施時,那種老照片一樣的還原讓讀者很容易就能沉浸在作品所要表現的那個特殊時代裡,我們就像是坐在第一排欣賞一部佈景真實,服裝道具考究,同時角色演出分寸拿捏恰到好處的時代劇。

除了作畫,此時谷口治郎在分鏡上也漸漸摸索出了一套成熟的個人風格,一般情節和重要場景的比重分配清晰,有時一張圖就可以包含很大的信息量,即便是看似日常的內容,也能以變化多端的視角呈現出獨特的藝術張力。例如在書中一段描繪夏目漱石觀看朋友柔道比賽的段落裡,柔道比賽的激烈和夏目漱石漫不經心的算計在兩頁分鏡下交替出現,同時帶來了參與者與旁觀者的雙重視角,令人印象深刻。

《少爺的時代》中頗有代表性的分鏡,從人羣中的個體放大到時代下的個人

孤獨——《孤獨的美食家》

在如今越發激烈競爭的漫畫市場上,漫畫家大都少年得志,陷入趕稿地獄的同時也讓不少新人作家在讀者回函表中過早蹉跎。相比之下,谷口治郎的大器晚成反而造就了他成熟穩重的藝術風格,除了合作形式的“作畫分離”式創作,谷口治郎自編自畫的《父之歷》,《遙遠的小鎮》頗受一部分成年讀者的喜愛,帶有歐洲風格的作畫彼時也獲得了法國漫畫界認可,但是略顯“孤高”的題材多少還是限制了大衆對於谷口治郎的認知。在《少爺的時代》之後,谷口治郎需要一部更有共性,更能引起絕大多數讀者共鳴的作品,這部作品就是《孤獨的美食家》。

2012年,東京電視臺將《孤獨的美食家》改編成同名電視劇,孤獨與食物這兩對看似空虛與充實的矛盾組合打動了無數觀衆(吃貨),周星星“只要用心,人人都是食神”的廚師座右銘在這裡變成了“只要孤獨,人人可以成爲吃貨中的詩人”。就這樣,1994年到1996年在扶桑社《月刊PANJA》短短連載了兩年的《孤獨的美食家》被漫畫愛好者們重新發掘,筆者手中臺灣圖神出版社版本的《孤獨的美食家》便是該社在日劇播出的2012年引進,隨着劇集的熱播與更新,該書截止2016年8月已經17刷,可見人氣之高。

日劇版《孤獨的美食家》以富有中年紳士氣質的鬆重豐主演而大獲成功。已經拍到第六季

這位每集後面必定出現的吃貨是原著作者久住昌之老師,谷口治郎則是漫畫作者

漫畫版《孤獨的美食家》奉行極簡主義,每篇故事只有寥寥幾頁,主人公井之頭五郎每到一地便啓動吃貨模式,按照“我來到,我點餐,我吃飽”的步驟完成獨自就餐的全過程,漫畫中幾乎不存在明確的戲劇衝突,讀者們就是隨着谷口治郎的畫筆來到尋常巷陌,偶然走進一家飯館,然後吃完走人。作品將飲食文化隱之於日常生活,結合主人公的內心獨白,當一個人獨自面對腸胃,食物,生活,心靈時,這種用孤獨陪伴寂寞的方式,爲吃飯這件事賦予了儀式感,也將最日常的餐食吃出了哲理與意境。

《孤獨的美食家》中谷口治郎推薦的家鄉美食,這一章裡畫家自己還客串了一下

谷口治郎畫《孤獨的美食家》時已經50歲,曾經被認爲是受到法國漫畫家馮索瓦·史奇頓、費朗代等人影響的畫風在那時已經完全與他的個人特色融會貫通,顯露出大師氣象。書中的街道,餐館,食物,人羣等就像是過濾掉喧囂背景音的明信片,不知不覺間被溫柔地寄往了讀者的心房。就像關川夏央所說:“谷口真是一個老練的畫家,有深厚的漫畫表現力,誠實而周到。”從明治時代到90年代,近百年的時差中,作品裡與內心抗爭糾結的文豪變成了做進口家裝買賣的小本生意人,然而在谷口治郎筆下他們都表現出了同樣的“誠實”,夏目漱石與井之頭五郎都是在自己的世界裡與外部世界有選擇性地互動,以旁觀者身份“步入”時代,文豪因此有了普通人的生活質感,普通人則因爲獨自品味生活的細膩與隨性具有了讓旁人心生嚮往的羨慕。

明明是黑白漫畫,但卻給人以強烈的食慾

在一些更加註重商業表現力的漫畫中,我們經常看到主要人物與路人的外觀相貌差別之大完全不像出自同一個造物主,但是在谷口治郎的作品裡,小飯館裡一個人默默吃飯的井之頭五郎與其他客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之前《少爺的時代》類似舞臺劇式佈局變成了《孤獨的美食家》裡真實的旁觀者視角,分鏡上也顯得更加剋制,畫家把自己的技法隱藏在了人物言行背後,普通的東西加上了作畫者的熱情,一下子也就變得鮮活起來。與此同時,谷口治郎在《孤獨的美食家》中沒有用畫面打擾到井之頭五郎的內心獨白,對另一個主人公——食物的刻畫也不像電視劇那樣帶有美食廣告的擺拍感,而是讓作畫完全爲作者的故事和人物服務,現實引領讀者“步入”作品,然後自己再看似閒庭信步“步出”指揮者的位置,“不在場”的姿態進一步讓無數讀者們心中記住了谷口治郎的名字,彷彿他就是那個孤獨的美食家,一個人面對着眼前的故事與畫作,旁若無人,自言自語。

谷口治郎繪製的威尼斯導覽畫

3.遐想——《神之山嶺》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景象,自己宛如一片垃圾粘在無限延伸的巖壁之中,在這個天地之間,只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生存着。”——摘自羽生丈二登山手記

在經歷了明治時代的風起雲涌,巷陌餐館裡吃出人生況味的心靈美食後,谷口治郎還需要一部作品讓自己成爲和同時代的其他大師一樣可供後人攀登的高峰,這座高峰就是《神之山嶺》。

滿是稿紙的工作間,直至去世的前年穀口治郎還工作在第一線。一生高達40餘部連載,著作等身的創作頻度以及題材的涉及面被同行們敬畏爲“怪物”

《神之山嶺》原著作者夢枕貘(不算盧浮宮,夢枕貘也是谷口治郎的合作者中名氣較大的一位,因爲《陰陽師》的關係被很多國內玩家所瞭解),作品以真實歷史事件爲靈感,圍繞首登珠峰者的歷史爭議懸念展開,講述了作爲登山家的主人公羽生丈二征服山嶺,抗爭心魔的故事。

空間和時間上的多線敘事,世界著名山峰壯美威嚴的自然景觀,尼泊爾的異域風光,糾結在記憶和歷史的漩渦中拼命掙扎的夢之旅人,這些很多漫畫家唯恐避之不及的高難度元素搭配對於當時的谷口治郎卻成爲了一個絕佳的攀登目標。除了要挑戰山峰這個頗具難度的繪畫任務,如何安排相對複雜的敘事結構,呈現人物在不同時期的心路歷程,用作畫,分鏡讓情節完整展現在讀者眼前,並用震撼人心的自然風光給讀者帶來與登山者感同身受的壓迫感,都成爲了考驗谷口太郎這部作品成功與否的重要技術指標。對於這部作品筆者在這裡就不做過多描述了,這確實是一座需要讀者進行獨自攀登的巔峰。就像不少人都是在看過《孤獨的美食家》之後對漫畫作者產生了興趣,進而去尋找谷口治郎其他的作品觀看,終於發現驚喜——“因爲山就在那裡”。

夢枕貘在《神之山嶺》漫畫版的後記中寫到:“《神之山嶺》有機會出版漫畫版,繪圖者除谷口治郎外,不做第二人想。壓倒性的高山質感,或與登山的細微處,人物的描繪等等,在極少數繪圖者中,我就是想請谷口治郎來畫。”

除了繪畫,谷口治郎還在《神之山嶺》的結尾處用文章《另一個山嶺》描寫了一段獨身於冬日野外的個人經歷,感悟“毫無任何趕路的理由”。谷口太郎就像是漫畫世界一位孤高的隱士,疏離於人羣,一次次攀登漫畫藝術新的高峰,直到生命的盡頭。

“從北方吹來的微風輕搖着小樹枝,視線沿着山陰的棱線追逐着山的輪廓,積滿雪的莊嚴山峰猶如巨大波浪般盛大起伏,整個山在呼吸着。”——谷口治郎 《另一個山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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