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在泳池邊參與一場雨

看到十幾公里外的朋友說被突如其來的暴雨困住，我們還在慶幸，這裡沒下雨。雖然烏雲低垂。

看完一本書，朋友捂着肩周炎發作的肩膀說不如去泳池那邊喝一杯吧。

泳池裡微微涌動的水波反射着燈光。“真像是在東南亞度假”，我們躺在椅子上感嘆。只是雲層太厚，看不到星星。

很快下起了小雨，泳池裡出現了無數個小小的漣漪。我們移到遮陽傘下，看着泳池裡的漣漪逐漸變大、變密。巨大的雨滴在水面砸起水花的時候，服務員撐着傘過來問要不要坐到室內去。我們說不用啦，這裡挺好的。所有的服務員都在門口忙着搬沙袋擋水——更像東南亞了。

泳池裡騰起白色的水霧。雨滴打在傘上、地上，濺到桌子上，放在桌上的煙盒變得潮溼，火腿的油脂上也覆上了一層看不見的水汽。

我喜歡看下雨，最好是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站在窗前看着烏雲越來越厚重、光線越來越暗，幾滴雨滴落下、更多雨滴落下，大雨的嘩啦啦聲蓋過了所有的聲音。外面的世界變得愈危險，所處的這個屋子愈顯得安全。安全感是我和這場雨的距離，我在一定的距離之外欣賞這場雨，歡欣愉悅。

在傘下看雨，與其說是欣賞，不如說是感受一場雨——更確切地說，是參與一場雨。

雖然頭頂有遮擋，但這種遮擋在大自然的暴力面前岌岌可危。這暫時的、不能預測何時會消失的安全感，讓這場暴雨充滿奇妙的魔力和刺激，令人更加興奮。但似乎也確實不需要着急和焦慮，就這麼看着腿上逐漸凝結的水滴，看着傘邊緣滑落的水珠連成一條線，看着不遠處在雨打風吹中劇烈搖擺的植物和花朵，臉上的笑容比在房子裡看雨的笑容更大。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就像在某個炎熱的夏日午後走進一家開了許多年的小店，喝一杯熱巧克力。

窗外蟬鳴刺耳，身上的汗剛消下，服務員端來一個精緻的奶壺和兩隻小巧的杯子。壺裡剛煮好的巧克力還冒着熱氣。倒出一小杯，喝一口，巧克力濃郁的香味和蔗糖淡淡的甜味逐漸充滿口腔、食道、腸胃，遊走到心臟和大腦。幸福油然而生，除了愉悅再沒有其他感受。

想起以前看過的一篇文章，說有些食物必須“狼吞虎嚥”，比如冬天的espresso。寒冷的天氣裡，匆忙鑽進小小的咖啡店徑直走向吧檯，等待兩分鐘，接過咖啡師遞過來的燙口的espresso，仰頭喝下，然後放下杯子推門而去，還沒來得及暖起來的外衣再次被冷空氣沁透。

熱巧克力也是這樣，需要“狼吞虎嚥”。但截然相反地，煮巧克力的過程是優雅的。塊狀巧克力在低溫裡融化，勻速攪拌，既不能太慢也不能太快，看着它變成完美的流體。熱巧克力從一個容器倒進另外一個容器時，它那不慌不忙的帶着點阻尼的流速也是優雅。

然後端上桌，一段不那麼優雅的畫面開始了。趁着升騰的蒸汽還沒有帶走更多的香味，上一口和下一口的間隔時間要儘可能地短，在這個過程中，任何不重要的或者過於複雜的聊天都變成了干擾。客觀來看，這“狼吞虎嚥”中似乎帶着一點點狼狽，但是沒關係，狼狽之後，你會在濃香中變成一個輕盈又快樂的人，臉上帶着很大的笑容。

雨小了。終於停了。戶外又多了幾個客人。霧氣消散，泳池的水面恢復平靜。被打溼的衣角也幹了。只有路面積水倒映的五顏六色的燈光提醒着我們，這裡剛下過一場暴雨。

舌尖的巧克力醇香也很快消失，但那滿滿一壺的幸福感卻永遠地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