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魯西南小鎮的老茶館

小時候，我有段時間跟隨祖父母在一個魯西南的小鎮上生活。那段歲月，像是用細膩筆觸勾勒的一幅微泛黃卻充滿溫暖色調的舊畫，而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是鎮上的一家老茶館。

老茶館坐落在小鎮的核心地帶，古樸的磚瓦結構，牆壁上爬滿了翠綠的藤蔓。小鎮歷史悠久，曾是魯西南地區商貿交流的重要節點，交通便利，貨物雲集，茶館四周總是熙熙攘攘。熱鬧的集市上，擺滿了各種當地特色的手工藝品，如精美的魯錦織品、手工雕刻的桃木擺件等。然而，老茶館卻宛如一座靜謐的島嶼，在周圍的喧囂中獨享一份安然，彷彿外界的繁華與它無關。

踏入茶館，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清新淡雅的茶香，起初，它羞澀地環繞在你的周身，隨後漸漸濃郁，像是經過歲月沉澱的美酒，散發出一種醇厚的芬芳。

茶館內，幾盞老舊的白熾燈投射出溫馨的光芒，牆上掛着一幅幅泛黃的老照片，講述着小鎮的歷史變遷。那些經過歲月洗禮的木質桌椅，依舊堅固可靠，桌面擺設着潔淨整齊的瓷器茶具。靠牆的架子上，一邊是琳琅滿目的茶葉罐，另一邊則堆放着可供閱讀的書刊。

茶館的主人是一位老人，總愛穿一件灰色長袍，手握一隻精美的紫砂壺，像是從過去的畫卷中走出的人物。他的頭髮已經斑白，眼神卻平靜。年輕時，他也曾懷揣夢想，闖過東北，南下過深圳，經歷人生的起起伏伏。最後，或許是爲了心中的那份安寧，他回到這個寧靜的小鎮，開設了這家茶館。

有一次，一位年輕畫家爲了捕捉靈感來到小鎮，在老茶館裡停留休息。畫家被這裡的風土人情所吸引，當場拿出畫板，創作了一幅以小鎮爲主題的作品。茶館老闆並未打擾他，反而送上一杯熱茶。畫作完成後，畫家將畫作贈給了老闆，畫中的小鎮靜謐而美麗，成爲老茶館一道獨特的裝飾。

另一回，一羣來自遠方的遊客，品嚐了當地的特色油茶後在老茶館歇腳，對小鎮的古樸讚不絕口。老闆熱情地向他們介紹魯西南的風俗習慣以及李白、杜甫曾經在這裡遊覽的故事。臨別之際，遊客們連聲道謝，後來一位遊客在當地晚報上發表了一篇關於茶館的文章，一時傳爲佳話。

當年我還是個孩子，常常在放學後前往茶館尋找祖父。我會找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隨手拿起一本書，或者在茶館裡做作業。茶館就像是我的秘密基地。有時，老闆會遞給我一杯清淡的茶水，看着我認真讀書的樣子，臉上笑眯眯地，帶着鼓勵。

在魯西南，夏天的雨常常來得又急又猛，就像當地人的豪爽性格。每當暴雨突襲，人們便會紛紛躲進茶館避雨，大家圍坐在一起，談論着各自的生活、買賣，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冬天大雪紛飛時，茶館裡生起溫暖的炭火，火光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大家品着熱茶，欣賞窗外紛飛的雪花。一壺紅茶，兩碟果子，老人們圍坐在茶館的爐火邊，一坐就是一天。

每逢節假日，茶館會舉辦豫劇、呂劇等地方戲演出。儘管條件簡陋，但演員的專注與敬業，高亢或婉轉的唱腔，依舊讓人難忘，小鎮的老人們總是早早地趕來觀賞。有時候，茶館還會邀請說書人，表演山東評書。說書人一拍醒木，《水滸傳》《隋唐演義》等帶有山東風情的傳統故事便如泉水般涌出，不僅大人愛聽，我們這些孩子也常常聽得忘了吃飯時間。

後來，我離開了小鎮。多年之後，當我再次回到那裡時，發現小鎮已經被改造成了旅遊區，原來的老茶館也變成了咖啡館，那位慈祥的老闆已經不知所終。

我在咖啡館前站了好一會，終於還是沒有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