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寧和搭檔李政道的恩怨始末:兩人年近100歲,至今仍未和解

這張照片從右起,依次是楊振寧、李政道和他們的朋友凌寧(細胞生物學家)。

1947年夏天,三個年輕小夥,開着汽車遊覽美國。

他們從芝加哥出發西行,到西雅圖,再沿太平洋岸邊南下,順道去接凌寧的弟弟凌容。

誰能想到,這次驚險恣意的遊歷故事,會在65年之後變了味道。

2011年出版的《楊振寧傳》提到這一次旅行。

“有一年放假,楊振寧、李政道和凌寧一起買了輛汽車,是淺綠色的雪佛蘭。”

李政道直言,該敘述不真實,那車是他自己買來的,並非三人合買。

他還提出該書多有失實之處,引得輿論四起。

1946年,只有大二學歷的李政道,作爲芝加哥大學的試讀生,卻在當年的期末考試中,名列第一,直接被授予“校級學者”和“校級獎學金1500美元”。

不用交學費,還能拿中美雙份的獎學金,妥妥是留學生中的“首富”!

拿到獎學金之後,他馬上就花了八百美元買下一輛二手轎車。

那輛車,就是照片裡的車。

該車的牌照和保險單都屬於李政道,這點無法作假。

《楊振寧傳》這樣寫的原因不明,但大致可以說,該書內容確有失實之處。

談到楊振寧和李政道的糾葛,遠比我們想象的複雜。

兩人的合作,自1948年開始,到1962年終止,斷斷續續14年。

他們一起去會見愛因斯坦,一起登上諾貝爾的領獎臺,最終卻徹底決裂,此生不復往來。

在他們三合三分的日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政道在離開楊振寧之後,他去了哪裡,如今過得怎麼樣呢?

楊振寧比李政道大4歲,他們在西南聯大物理系的求學期間雖有短暫交集,但當時並不認識。

1946年9月,李政道來到芝加哥大學,與年初入學的楊振寧相逢並迅速成爲密友。

1948年下半年,李政道完成學術生涯中的第一篇論文,這也是兩人的第一次合作。

這篇論文由李政道、羅森布魯斯、楊振寧三人共同合作,按照姓氏字頭次序署名爲【李-羅-楊1】

聖誕節前,費米教授突然告訴李政道,自己剛剛收到一篇要他評審的論文,這和李政道他們研究的課題大致相同。

費米要求李政道馬上把已有的結果寫成論文儘快投遞發表。

李政道非常着急,卻一時找不到兩位夥伴,只好把已經完成的工作寫成了一篇短文,署上三個人的名字,寄給了《物理評論》雜誌社。

雖然這篇短文最終還是比【惠-蒂】的論文晚了兩個月,但三個初出茅廬的博士生能與兩位物理大師站在一起,也是足夠驚豔。

對於這件事的陳述,楊振寧另有說法。

在《楊振寧文選》中,他這樣寫道:

這一研究工作12月中旬基本完成。

假期開始羅森布魯斯和我乘長途汽車去紐約市......1950年1月我回到芝加哥,費米建議我們就這個研究結果寫一篇短文發表。

那麼問題就來了,這篇短文到底是李政道寫的?還是楊振寧寫的?

其實,在【蒂-惠】1950年1月1日發表的論文裡,提起收到過【李-羅-楊】的論文預印本。

那麼這篇論文怎麼可能是楊振寧1月回到芝加哥之後才寫的呢?

從這兩篇論文發表的時間上分析,論文的撰寫和楊振寧沒有關係。

況且,【蒂-惠】在論文首頁加了一個腳註:

在該文最終定稿的時候,我們收到了李政道、羅森布魯斯、楊振寧給《物理評論》的快訊。

他們也討論了與本文相同的問題。

楊振寧沒有提起過【蒂-惠】的論文和論文中的腳註。

這說明他對李政道與費米教授的討論根本不知情,又或者是刻意隱瞞。

顯然,楊振寧口中該論文發表的過程並不符合事實。

李政道認爲,《楊振寧文選》中,有多處嚴重捏造實事、刻意貶低自己的言論,這纔打破了他們分手時“君子絕交不出惡聲”的約定。

這本文選,也是導致兩人分歧逐步公開於世的主要原因。

兩人的第二次合作是在三年後。

在此期間,李政道發表了五篇論文,都是獨自署名。

楊振寧發表了六篇,其中獨自署名三篇,與他人合作三篇。

從數量和質量來看,兩人的事業進展不相上下。

1951年暑假,楊振寧的論文【楊11】完成,於隔年3月刊發,影響巨大。

李政道找到楊振寧,試圖在【楊11】的基礎上再推進一步。

二人的爭辯點燃了彼此思想的火花。

僅僅半年,他們就完成了兩篇影響深遠的論文,取得重大突破。

第一篇署名爲【楊-李2】

第二篇署名爲【李-楊3】

就是這兩篇論文直接驚動了愛因斯坦。

愛因斯坦主動邀請二人到他的辦公室去面談。

對於這次會見,他們終身難忘。

那天,他們走進愛因斯坦的辦公室,看到《物理評論》攤開在愛因斯坦的辦公桌上,旁邊是寫滿算式的稿紙。

那是他在覈對李楊論文中的計算。

那年愛因斯坦75歲,已是英雄垂暮,但他在兩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星星之火。

兩年後愛因斯坦過世,舉世悲痛。

愛因斯坦

【楊-李2】和【李-楊3】這兩篇論文是李政道和楊振寧精誠合作完成的姊妹篇。

可是前一篇署名爲楊李,後一篇卻是李楊。

排名的原因在當時令人難以揣摩,直到多年以後李政道纔給出謎底。

李政道說,在第一篇論文完成後,楊振寧突然發難,要求把楊振寧的名字放在李政道的前面,理由是楊振寧年長4歲。

合作的論文按照規範排名再自然不過,楊振寧提出這樣的要求,讓李政道很意外,但考慮到兩人的朋友關係便沒有表示異議,算是默許。

當然,這也只是李政道單方面的說法。

李楊兩人的第二次合作很短暫,只有半年時間。

李政道解釋說,楊振寧在論文排名上的無理要求,給他留下了陰影。

爲了避免這種尷尬再次發生,他決定除非楊振寧主動提出合作,而且在排名上公平合理,否則不再合作。

當然,兩人還未撕破臉皮,表面上的關係也友好如初。

1953年秋季,李政道離開高等研究院,赴紐約哥倫比亞大學任教,舉家搬離普林斯頓鎮。

李楊第三次牽手,是在1955年。

楊振寧到紐約訪問李政道,看到李政道正在撰寫論文,就跟他爭辯起來。

一番激烈的討論之後,兩人提出合作。

就是這次完美的合作,讓他們將對方送達物理學界的頂點。

1957年新年伊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發佈會,揭開了宇稱元年的序幕,也迎來李楊學術生涯的高峰。

那一天,楊振寧和李政道一起登上諾貝爾的領獎臺,世界各地媒體,無人光環和榮譽蜂擁而至。

那年,楊振寧35歲,李政道31歲。

兩年後,李政道搬到普林斯頓鎮,與楊振寧一家比鄰而居。

李政道和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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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個兒子,楊振寧和杜致禮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兒女年齡相仿一同上學一同遊戲,相處融洽。

楊振寧與李政道一家

全物理學界都在羨慕李楊二人的學術環境,更期待着他們的更爲豐碩的合作成果。

誰又能料想到,僅僅兩年之後,這對密友竟此分道揚鑣,並且反目成仇。

這件事情,還要從一個叫做伯恩斯坦的物理學家說起。

此人不僅搞物理研究,還擅長文學,撰稿35年之久,還出版過多本傳記。

1962年5月,他在人物欄目發表了一篇文章。

這篇文章敘述了李政道的物理研究之路。

文中重點介紹了李楊二人的論文

被諸多大師嘲笑,隨即被實驗證實,最終斬獲諾貝爾獎的戲劇性過程。

楊振寧看到校樣之後找到李政道,要求在提到獲諾貝爾獎的兩處地方,他的名字一定要放在前面。

在論文署名【李和楊】的後面,還要加一個註解,說明這是按姓氏字頭順序排列。

從《紐約客》最終發表的文章來看,編輯滿足了楊振寧的要求。

文章開頭提到諾貝爾獎的時候用了兩個人的全名,次序爲【楊—李】。

文章末尾提到頒獎時卻用了【李—楊】。

就是這篇看起來很平常的科普作品,成了李楊二人分手的導火索。

楊振寧對兩人姓名的混亂排法很不滿意,甚至感覺到難堪。

楊振寧懷疑文章有些地方故意一語雙關,暗指他與李政道爭名。

因爲作者與李政道關係密切,而且事先採訪過李政道,他便認爲兩人是商量好來諷刺他的。

關於頒獎現場的座位,其實也有爭議

科學家的成就大小自有公論,論文署名次序並不是那麼要緊。

兩位學者合作發表論文因爲排名次序而發生爭議的,在科學史上極爲罕見。

李楊的情形有點特殊。

李L,在英文字母表中排第十二。

楊Y,排第二十五。

兩人聯合署名論文總共25篇,按照慣例,兩人共同合作的論文,署名應當是李在前,楊在後。

因而,除去第一篇署名排序是【楊-李】,餘下24篇都是【李-楊】。

這樣的論文排名次序,成了楊振寧多年的心病。

他曾多次出表達對此排名的不滿,可李政道卻選擇視而不見。

《楊振寧文選》其中提到兩人在1962年4月18日的最後一次攤牌。

那天,楊振寧談起了兩人十幾年的友情和合作,讓兩人的情緒都非常激動。

但楊振寧沒有給出他們決定分手的具體原因,只是說:

“那是一次痛快宣泄情感的經歷,過後覺得暢快釋然。

然而和解並沒有持續下去。幾個月之後我們徹底分手了。”

李政道在回憶錄裡,也提到那一天,並將該章節命名爲《友誼的破裂》。

李政道說,那天楊振寧走進他的辦公室,再次糾纏《紐約客》文章的排名問題。

楊振寧說姓名排序問題讓他越來越煩惱,總是按姓氏字母次序排成“李和楊”讓他很難承受。

李政道對此只回答:

“真無聊!我們還要不要繼續合作?”

此後幾十年,李政道總是反反覆覆地強調,他不在乎排名的前後,稱自己堅持【李-楊】是怕被同行嘲笑,顯得非常無辜。

可他這種說法根本站不住腳。

同行和世人並不會嘲笑排名誰先誰後,只會嘲笑爲爭個先後而徹底決裂的人!

簡單點說,他們因爲這種事而分手,實在不太好看!

但也許,事情的具體真相,遠不止於此。

1962年5月李楊停止合作,他們不再聯合署名發表論文,也儘量避免在同一場合出現。

和他們兩人關係密切的朋友們想盡辦法讓兩人重歸於好,就連吳大猷和周總理前來撮合,兩人也不爲所動,甚至在幾十年之後,弄得個仇人見面針鋒相對的局面,實在令人惋惜。

李楊二人和物理學界的朋友們

其實,李楊二人離不開彼此。

他們可以相互辯論,互相啓發,有利於拓展視野,碰撞出思想火花,使得攻克難關的效率大大提高。

兩位高層次的學術領袖這樣長時間幾乎是完全排他性的合作,在科學史上也是絕無僅有。

他們所取得的物理成就有目共睹,爭論排名次序的真正含義實屬沒有必要。

若他們持續合作,成果或許難以估量。

生活總得繼續。

兩人分手後,依舊在各自的物理領域繼續前進,並登上各自舞臺的高峰。

2003年,81歲的楊振寧先生歸國,旋即迎娶28歲嬌妻翁帆的重大社會新聞,讓他頃刻間走進民衆的視野,而李政道這個名字卻漸漸淡去。

楊振寧教授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退休儀式

其實這幾十年,李政道混得也不差。

他沿着開創物理學新領域的方向不斷努力,直到85歲退休,都還在哥倫比亞大學理論組擔任首席科學家。

1998年,李政道爲紀念去世的夫人

秦惠?

?,建立了“秦惠

?-中國大學生見習進修基金”,以支持多所高校的學生進行科研工作。

李政道和夫人秦惠?

同時,他將畢生的研究手稿、書信、獎章、證書、以及他的書畫作品、本人收藏的書籍和中國古代文物(包括吳作人、李可染、黃胄、華君武、吳冠中等中國書畫名家贈送給他的珍貴作品),悉數捐贈給上海交通大學。

這些資料現在收藏陳列於李政道圖書館。

上海交大的李政道圖書館

2011年11月,85歲的李政道,卸任哥倫比亞大學校教授的工作,三年後離開紐約遷往舊金山陪伴親人。

老年獨居的他惟有寫字畫畫,紀念愛妻。

他常在海邊漫步,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可形單影隻,略顯寥落。

前幾日,楊振寧先生剛剛度過了百歲壽誕,算算李政道先生也有96歲了。

兩段波瀾壯闊的人生漸漸歸於靜謐,也不知道,在他們的有生之年,能不能迎來那一出世紀大和解!

此刻,惟有杜甫的詩句,更適合寫在結尾。

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爲浮名絆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