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父親

(圖/本報系資料照)

念小學時,老師要我們寫最崇拜的人,腦中浮現騎着BMW摩托車驅騁山嶺的父親,儼然西部片《原野奇俠》的英雄俠安(亞倫‧賴德飾)。或許非常「哥哥爸爸真偉大」,不過在幼小的心靈中,有一個什麼都懂、隨時可依靠的父親,彷彿家中有一位溫煦的神父。

父親是兄弟姊妹中最會念書的,唸完臺中一中初中部,家道中落,噙着淚水去念臺中高工,一畢業後就被髮配到花蓮玉里,纔有機會認識母親,婚後一路戮力跳島般調回西部,所以我小學就念了5間學校。父親有時會說,「讓你們跟着流浪」,我卻心存感激,像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纔有機會接觸多元族羣。

父親在電信局工作,負責高山無線電臺的架設,電訊不能中斷。印象最深刻的是1969年中秋夜強烈颱風艾爾西來襲,父親必須出門搶修,我們守在窗戶,頗有「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的焦慮。所以當閣揆林全斥責臺電山上覆電太慢,我忍不住發文「尊翁從事什麼行業的」,殊不知要道路先搶通才有辦法上山?

父親耿耿於懷「失栽培」,從小鼓勵我好好唸書,每學期不只用功考第1名,而且要登上《電信之聲》員工獎學金名單。

國三時,父親帶我們回母校看,終於不負厚望考上,高一導師是他當年國文老師。高中3年通勤彰化、臺中,他堅持每天早上騎機車送到火車站,其實用走的沒有很遠,就是要讓小孩多睡幾分鐘。

大學沒考上醫科,父親沒有斥責,只交代去老師家要小心一點,不要在來客簿上簽名而被羅織。我偷偷投稿黨外雜誌,他還留着影印本;先前回家,父親還提及當年寫孟加拉流血成河,不勝唏噓。我後來要去美國念政治學,他沒有阻擋,回國後與綠營交往也沒意見,但眼見民進黨日漸「匪類」,痛在心裡。

父親從來沒有逼我們唸書,不談「黃金屋、顏如玉」,倒是曉以大義說,懂英文後可以讀很多西部小說,讓我受用一輩子,特別是知識的吸收。我們從小跟着聽英文歌曲、看洋片,偶而去彰化火車站旁的臺灣大戲院看電影。大學4年寒暑假白天打工,父親週末會用兩輪載我到草屯,跟他的同學借《大美百科全書》。

父親的友人很愛說笑,「你跟電視上的兒子很像」。耳濡目染,我知道對的就會堅持到底。父親在北方澳上班,冬夜來了遊民窩在電臺外面,不忍拿了一條舊棉被給他蓋,卻被檢舉。父親有回來電,說當年舍弟當兵被霸凌,是隔壁的叔叔幫忙,現在獨子在偏鄉,你認識那麼多人,能否幫忙?兒子不孝,未能出力。

其實,我並不是很兇的人,跟學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公共場合發言也可侃侃而談,只是在家裡比較木訥。所以除了嬰兒半夜起來餵奶、換尿布,長大接送奶媽、學校,不知如何跟小孩互動。也因爲在外頭有冠冕堂皇的社會參與當藉口,偶而不得已當臨時保姆帶去電臺、演講場,大體錯過他們的成長。

父母賜我好手好腳、加上會念書的腦,又教我正正當當做人處事,親恩難報。對於自己的小孩,卻有不知如何開口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