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和劇場:危困中的渴望和依傍

如果老舍先生在世,他必定和老街坊們共擔危困,以堅忍的深情期盼未來。經歷了劇院停擺、人氣凋敝、前路迷茫的艱難打擊,由北京市演出有限責任公司和天橋藝術中心聯合舉辦的第四屆老舍戲劇節,幾經輾轉如約而至,較之往年更多了一份提振市場的責任和溫暖人心的使命。在“劇場演出”和“劇場放映”兩個單元中呈現的13部中外劇目,陪伴着北京從深秋十月走到凜冽隆冬。

經歷過疫情之後,劇場更加被需要了。往屆戲劇節保持的“戲劇茶館”文化活動,今年被策劃爲“我在現場”“IATC劇目導賞”“走進老舍筆下的戲劇場景”等主題,營造真實的、充滿溫暖的“在現場”氛圍,呈現戲劇獨特的“在現場”魅力,讓觀衆不再隔着屏幕相見,不再獨自欣賞藝術,而是以觸手可及的藝術溫暖身臨其境感受戲劇之美。

老舍、曹禺及其衣鉢

北演公司在2020版話劇《二馬》(原著:老舍,劇作方旭、郭奕雯,原排導演:方旭,復排改編、導演:李曄)上更加註重溫情的傳遞,以劇中人物身處逆境中豁達、樂觀的精神,爲觀衆送上一碗“暖湯”,致敬不同時代背景下,中華民族面對困難所展現出的堅韌不拔的品質。《我的理想生活》(原著:老舍,編劇、導演:梧桐)展現每個人心中美好的理想生活,不僅以一種當代視角重新洞察中國式理想生活,更用一種幽默的方式,爲當代觀衆帶來對美好理想生活的思考。《鄰居們》(原著:老舍,導演:李曄)把京味短篇中的老北京街坊鄰里和家長裡短,搬進老舍先生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老舍紀念館,打造了一部體驗感十足的實景話劇。原汁原味的四合院,柿子飄香的金秋季,別緻又溫情,以此表達對老舍先生誠摯的敬意。

2020年是中國傑出戲劇家曹禺先生110週年誕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攜經典劇作《家》(原著:巴金,劇作:曹禺,導演:李六乙)時隔九年再度迴歸,並登上老舍戲劇節的舞臺。著名錶演藝術家藍天野人藝老中青演員組成“四世同堂”的超強陣容,紀念這位對中國話劇有着重要影響的文學與戲劇大家,一同弘揚作家的文學精神以及劇作背後的力量。本次演出更着眼舞臺真實,給了觀衆更大的想象空間,就像該劇導演李六乙所說:“曹禺先生在《家》中完成了從文學到戲劇質的飛躍。”

黃盈編劇、導演的《語文課》更加講求文學在現場的互動氛圍,觀衆回溯了學生時代塑造人生認知的一篇篇課文,重溫了文學滋養的成長過程。整個保利劇院變成了一出歡快活潑的語文課堂

老舍擅長利用家庭倫理這一文化樞紐癥結,以小見大,將衚衕生活場景放在無限的民族歷史文化背景加以表現和反思。北京人藝奉獻的經典之作《小井衚衕》(劇作:李龍雲,導演:刁光覃,復排導演:楊立新),用北京風情演繹了一出新中國的活歷史。已故著名劇作家李龍雲承襲了老舍先生充滿京味神韻的創作衣鉢,以30多年裡一羣北京南城底層市民的命運變遷,勾勒出一幅幅引人深思的歷史畫卷,以小人物特有的善良、從容、寬厚和豁達,面對着生活中的平凡、瑣屑和苦澀。

文學經典對劇場的精神引領

本屆老舍戲劇節更加註重文學經典對劇場的精神引領。曾獲得英國“奧利弗最佳戲劇獎”等多項大獎的《枕頭人》(劇作:[英]馬丁・麥克多納,翻譯:胡開奇,導演:周可),是馬丁・麥克唐納最獨特鮮明的作品,藉助觀衆對文學、倫理和美學的不同認識,每每出其不意地將其引入繁複的敘事迷宮之中,從家庭暴力與兒童虐待、作家的社會責任和藝術能否救贖靈魂等角度,去引發觀衆思考。

根據“日本推理暢銷天王”東野圭吾早期小說改編的舞臺劇《迴廊亭殺人案》(原著/監修:東野圭吾,劇作:趙淼、唐夏娃劇構:唐夏娃,導演:趙淼),改變了原小說繁複推理的敘述結構,壓縮表現了大量心理活動,以豐富的肢體造型表現了原作最難以形容的黑暗鬼魅恐怖景象,小說中的懸疑動機被挖掘出強大的戲劇表現能量。舞臺劇《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原著/監修:山田宗樹,劇作:趙淼、唐夏娃,劇構:唐夏娃,導演:趙淼)則選擇了文本豐沛、知名度高、具有懸疑色彩的“電影經典 暢銷已久的原著小說”的IP圭臬改編自日本作家山田宗樹同名小說和電影,以近4個小時時長、40個舞臺角色的閃轉騰挪,把一個��過人間地獄、尋找回家之路的女性成長寓言講得淚光閃閃。劇中的人物關係和敘述結構,以及貫穿其中的行雲流水般的時空切換,讓人重溫了鑲嵌着金黃童話色調的個性化藝術語彙。

本屆戲劇節遇到一個很大的困難,就是國外劇目在這個時間基本不可能來到國內。戲劇節策劃者依然希望像往年一樣給觀衆呈現優質的國外劇目,但是又不想簡單地線上放映,因而選擇了劇場放映的方式,選取了《真假桃花》《萬尼亞舅舅》和原版《戰馬》這三部首次或鮮少在國內放映的劇目,表達對國外戲劇夥伴的支持和思念,儘可能地表達“我在現場”的堅守。被譽爲擁有莫里哀喜劇傳統的法蘭西喜劇院也令中國觀衆得以見到法式幽默的機智與詼諧――《真假桃花》(劇作:喬治・費多,導演:莉洛・博爾)發生在上世紀初的佳構劇情景,在當下社會中仍然能找到恰如其分的對照。很多歐洲當代戲劇導演在舞臺呈現的時候,會刻意模糊歷史文本中的時間概念,並且利用舞臺符號,使得舞臺呈現與當下的社會現象形成強烈的指涉性,令歷史和當下呈現出交錯和重疊的狀態。顯然,《真假桃花》並未選擇這一時髦路線。英國舞臺劇《戰馬》(原著:邁克爾・莫波格,導演:湯姆・莫里斯、瑪麗安妮・艾略特)帶給了少年阿爾伯特無限的信念與勇氣,它喚醒的是人們對和平和未來生活的企盼。《萬尼亞舅舅》(原著:契訶夫,編劇:康納麥克弗森,導演:伊恩裡克森)則錄製於2020年疫情期間,它講述的是契訶夫對精神幻滅的理解,用極大的人文主義精神在劇中構建了希望。在全球大部分劇院仍處於停擺和黑暗的時刻,這些作品給觀衆帶來了更多的思考和力量。

找到人與城市生命連接

老舍以一生不倦的創作在民族塗炭、時代苦難中,深入表現中國傳統文化中市井階層的生存哲學和真實人性之間的割裂和創傷,以絕大的擔當和抱負,辨析城市知識分子被捆綁的自我和風骨人格,直面了傳統人格深處最複雜的糾葛和矛盾、懦弱與敷衍、苟安和希望、中庸與激進、功利與理想,書寫了中華民族性格的精神涅��苦難史。怎樣體現人與城市的關係,捕捉城市的性格,找到人和城市的生命連接,是老舍給我們留下的命題。

從2020年春節就開始籌備的老舍戲劇節,努力用文學書寫和舞臺建構豐富城市的性格。以“民衆情感、人文關懷、民族語言、國際視野”爲主題,打造“全城有戲”的戲劇文化空間,讓戲劇文化浸潤北京市民的生活。用史鐵生的一句話說,當我們在寫作城市和了解城市的時候,並不是曾經居住在這個城市裡,而是這座城市構成了我們。置身在老舍戲劇進行時裡,和文學劇場共命運,是時代磨難中老舍留給這座城市的精神瑰寶。(張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