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定損”事件:“嗜血”房東該停下了

誰也沒想到,2024年第一個爆火的詞是「提燈定損」。

乍一看,是古成語。

實際是新造的詞。

江西的陳女士爲陪讀,在上饒市玉山縣與他人合租了個套間,因小孩上下樓的聲音太大兩人跟房東吵了好幾架,問題無法化解,便都打算退租。

房東郭某表示:退租可以,得賠錢。

陳女士當時沒當回事,想着頂多扣點押金啥的,可當賠償單遞至她倆手中時,傻眼了。

10884.95元。

房東的索賠單

她們才住22天,月租也總共1200元,一萬的賠償金怕不是要倆人幫房東重新買套房。

這是索賠嗎?

這是訛錢。

「10884.95元」究竟是怎麼算出來的?

事情得回到退租那天,房東郭某和妻子一人提着探照燈、一人拿着黃色膠布開始退房檢查。

先從門口的外牆看起,隨後是承重牆、陽臺推拉門、牀板、衣櫃、蹲坑、熱水器、花灑、地面瓷磚……

每檢查一個地方,他們都會將探照燈懟上去仔仔細細地查看,但凡有一條劃痕、一丁點磨損,房東郭某都會貼上黃色膠布,以示損壞。

就連紅色的塑料凳都不放過,得倒過來、翻過去,裡裡外外摸上幾遍檢查有沒有磨損或缺口。

看完全程,你只會感受到兩個字——專業。

房東夫婦定損的細緻程度,屍檢官見了要歎服,刑偵隊看了得甘拜下風。

我甚至懷疑,那份“天價索賠單”之所以天價,是因爲夫婦倆的工時費高。

也由此可見,索賠單的賠償金額並不是根據物品的損壞程度來定,而是隻要有劃痕、磨損,哪怕是自然損耗,都需陳女士倆人按原價照賠。

實木門1800元、淋浴花灑880元、蹲坑670元……

包括外牆的油漆費、塗漆工具費、工人勞務費全都算在她們頭上。

這哪是雁過拔毛,這是連毛帶鳥一併下鍋煮了。

陳女士二人當然不會答應,於是將事情鬧到居委會等官方那邊,在他們的協調下,二人各支付了2000元賠償金。

本以爲此事已了。

不承想,得了便宜的郭某並不甘心,在今年3月22日晚找上陳女士,並用磚塊砸向懷着身孕的對方。

萬幸的是,陳女士沒有受傷,但她害怕房東再次做出出格的事,遂決定將“提燈定損”的全過程發佈至網絡,此事才得以被大衆所知。

一石激起千層浪。

許多原定要去江西旅遊的人趕忙取消行程,上饒景點三清山的民宿也遭到大量退單,人們生怕“提燈定損”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輿論驟起,官方立即出場,最終郭某因故意傷害罪被行政拘留,4000元賠償金悉數退回。

圖源:微博@央視新聞

網友說,郭某憑一己之力,毀了江西的形象。

要我說,他也憑一己之力,揭露了中國租房市場的亂象。

“提燈定損”真的大結局了嗎?

事實上,玉山縣的郭某隻是中國黑房東的冰山一角,他們無處不在、無孔不入,他們以房爲餌,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租客鳥入樊籠。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租房,是大學畢業生踏入社會後遭遇的第一頓毒打。

倘若你從未踩過坑,要麼自己有房,要麼是天選之人。

可見,租房之坑,避無可避。

相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濟南近期也發生了一起黑房東事件。

鄭先生因妻子臨產,提前兩個月跟房東商議好了退租。

退租當日,水電燃氣沒欠費,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物品更沒損壞,就連最後一個月租金鄭先生也不打算要了,只需房東退還押金即可。

結果對方理直氣壯地回覆:“不管你什麼時候退房,押金都不給退,這是行規。”

圖源:抖音@國+社區

在他嘴裡,所謂“押金”是用來彌補租客退租後房子空窗期的錢,根本沒有退回去的可能。

無獨有偶,《1818黃金眼》今年1月報道過租客小許按期退租時,房東以地板有劃痕爲由扣下押金6800元。

圖源:B站@1818黃金眼

起初,小許決定讓步,專程請維修師傅過來檢修,結果房東改口:“地板不給我換新的,我是不認可的。”

圖源:B站@1818黃金眼

意思很明顯,想要回押金?

簡單,將東西全部換成新的,恢復成剛入住的樣子就行。

圖源:B站@1818黃金眼

我們都知道,租房時物品的自然損耗、電器的老化再正常不過,《民法典》710條也有規定:

黑房東可不管這些,一門心思想着雞蛋裡挑骨頭,試圖以各種理由沒收押金。

不止於此,許多人還經歷過臨時被房東趕出門的遭遇。

北京的小李簽了一套租期兩年的房子,結果時間還沒到,房東就要求她趕緊搬走。

爲什麼呢?

因爲房東突然將房子賣了,小李要是不搬走,新業主可不認。

圖源:《法治進行時》

在這些黑房東眼裡,租客就是任由自己揉捏的橡皮泥,想讓你住就住,不想讓你住就趕你走。

但實際上,根據《民法典》725條:

意思就是,哪怕房東在租房合同生效期間將房子賣掉,合同依然生效,房東無權單方面取消它。

明明在法律上,租房合同的效力高於購房合同,現實中,租客卻總是最弱勢的一方。

比起黑房東,黑中介、黑平臺更加猖獗。

虛假房源、隔斷房、臨時提價、剋扣押金屢見不鮮,黑中介甚至成了北京掃黑除惡的對象之一。

2018年,北京道合房地產經紀有限公司的四名中介經常以低租金房源吸引租客,隨後通過踹門、撬鎖、言語威脅逼迫租客丟下租金和押金搬走。

這哪是中介,分明是黑社會。

而這樣的事情,光北京就不止一次發生。

圖源:《法治進行時》

於是,有人就想找服務更好、信用更可靠的長租平臺。

長租平臺往往會給租客月付、季付和年付三種付款方式,一次性付得越多,月租就更便宜, 哪怕你一次性付不起一兩年的房租,也沒關係,他們會誘使你簽下租金貸。

選擇租房的人,往往意味着手頭不充裕,尤其是剛工作的畢業生,本着能省則省的心態,自然願意選擇租金更優惠的長租。

誰承想,長租就如股票套牢,股市一崩,血本無歸。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長租平臺也如股市一樣跌宕起伏。

2020年,知名長租平臺「蛋殼」暴雷,數十萬租客不僅要不回租金及押金,還面臨着被房東趕出門、無家可歸的窘境。

不止蛋殼。

那一年,僅成都一座城市就有「成都巢客遇家」、「成都聯合之家」、「四川租豬幫」三家公司暴雷。

圖源:微博@四川觀察

房子不再是打工人的避風港,它如颶風中的桅杆般易折。

謀財事小,害命事大。

還記得某租房品牌的甲醛房嗎?

阿里P7員工因住甲醛房得白血病去世,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因爲租錯了房子而離開。

圖源:微博@新浪科技

甲醛房之所以出現,禍根始於長租平臺的急功近利,它們買廉價的裝修材料,併爲了止損,不願將新房空置太久,往往裝修完一個月左右就往外租,讓租客用身體幫其淨化甲醛。

生命已經逝去,但致命的甲醛房、串串房們依然存在。

小紅書上串串房避雷貼衆多

我們不得不發出疑問:“正常租個房,就這麼難嗎?”

我們先來看一組數據:

當租售比高於1:300,則意味着房產投資價值變小,租金回報時間延長。

由此可以得出一個事實:

「租房市場中,出租方和租客都覺得自己虧了。」

圖源:劇照《我的真朋友》

尤其是北上廣深的房東,房子大幾百萬甚至千萬買來,但基於租客的工資水平,只能以他們自己所認爲較低的月租交給中介或租客。

利益作祟下,房東、中介、平臺開始與租客展開一系列勾心鬥角,這也就導致了信用體系的逐漸崩塌,彼此陷入猜疑,故而出現房東不願長時間將房出租給別人,租客往往住個一兩年就得搬走的情況。

就拿我身邊的朋友來說,北漂五年搬四五次家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平均一年搬兩次家。

中國青年報2019年有過一次調查:

圖源:中國青年報

如此現狀,何談正常租房。

現在的我們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租房爲生」已成全球趨勢。

2018年,德國聯邦統計局調查顯示,德國租房家庭的比例達57.9%;

2019年,有34%的美國家庭租房爲生,紐約曼哈頓區的比率甚至達到77%;

2021年,根據加拿大的民調結果顯示,全國有35%的人口屬於租房者;

2021年,日本30-40歲的人羣中,租房者佔比45%。

中國亦然。

2022年,中國的租房人數達2.4億,僅北上廣深四個城市,就有超過4000萬租房者。

隨着人們觀念的變化,許多人不再執着於「人這一生必須有房」,租房爲生未嘗不可。

可殘酷的現實卻是,人們幾乎找不到穩定的落腳之處,不是平臺暴雷,就是黑中介、黑房東橫行。

穩定租一年都不容易,又何談租房爲生。

圖源:中國青年報

我們先來看看香港是怎麼保護租客的,香港租金昂貴衆所周知,但它的租房市場也相對成熟。

香港的中介是要考牌照的,必須持牌上崗。

租房時,租客與房東需簽署「一年生約一年死約」,「死約」期間,雙方均不可單方面在租期結束前解約,違約需賠償;「生約」則意味着租客有權繼續續租,且雙方都有提早解約的權利。

所謂“生死約”,相當於彼此的考察期,既約束了房東,也約束了租客,即便發生租房糾紛,還可以找差餉物業估價署、土地審判處解決。

接下來,我們再看一下其他國家是怎麼做的。

德國的《租房法》規定房租4年內的累計漲幅不得超過15%,一旦超過20%,就將承受鉅額罰款,超過50%便是犯罪。

英國政府則安排了一個第三方押金保護機構和客戶資金保護計劃,要求房東、中介收到押金、租金、水電費時,都需授權這些機構來保護,要是不這麼做,就等着幾千甚至上萬英鎊的罰款吧。

蛋殼暴雷已三年有餘,但它的餘波仍未消散。

年輕女租客與房東的拔刀對峙彷彿就在昨日,我們誰也不希望自己成爲下一個她,更不希望下一個她,繼續出現。

圖源:微博@雷達視頻

但生活還得繼續,租房也將貫穿人生的大段路途,我們希望這條路是平坦的、明亮寬敞的,而非陰森逼仄、四面埋伏。

再次回到那個問題,“提燈定損”真的大結局了嗎?

或許直到中國房價市場趨於正常穩定;

直到房東與房客彼此信任;

直到黑中介消失於市場;

直到租房平臺不再坑蒙拐騙、惡意提價;

直到租房爲生真正成爲一種可行的選擇;

它纔會就此畫上句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