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家浪子成魚塭裡的發明家 把上萬電費變不到千元
黃國良拿下第33屆10大神農獎、4次水產精品海宴獎,打造增氧造流機,比用傳統水車省下逾9成用電量。(攝影・駱裕隆)
位臺灣蝨目魚養殖重鎮——臺南北門一處面積3分大(近900坪)的魚塭上,看不見任何傳統魚塭常見的水車,只有一顆大小約籃球2倍大的白球,浮在水面上,下方正緩速的攪動水流、增加水池的含氧量。
這臺機器,叫增氧造流機,一機可抵6臺水車,省下逾9成的電費。別人的魚池,一個月電費要上萬元,但這個魚池,每月電費只要不到1,000元。而且,池水含氧量高,讓魚長肥的速度,比傳統水車養出來的魚,快了1.5倍。
少飼料又不用藥,甚至淘汰傳統水車
他的魚蝦反倒長得比同業快1.5倍
打造它的,不是什麼科技公司,而是入行不過10年、今年52歲的旭海安溯水產公司創辦人黃國良。
他是個半路出家的養魚人,也是今年新科10大神農得主之一。該獎號稱「農業的奧斯卡獎」,從1983年舉辦迄今,能入列的養殖業者,不過17人。
他用跟所有人不同的方式養魚:不用藥、少用益生菌,基本上也不怎麼投入飼料,而是自創生物鏈養殖法——以一物剋一物、一物平衡一物方法,讓魚池形成一個平衡的生態系。物種活動空間更大,肉質也更好,別人1斤白蝦賣一、兩百元,他可以賣到600元。
大魚吃光小魚怎麼辦?他相信生態系自能平衡,試驗了2年失敗,第3年才成功,「大魚不會互吃,因爲吃不下;大魚也不吃小魚,因爲吃不飽,食物鏈、生態鏈建好了,我什麼事(撒飼料、營養劑等)都不用做。」
一個池子,同業頂多讓兩到三種魚蝦物種混養,但他的魚池,偏偏塞了二、三十種物種,龍膽石斑、午仔魚、蝨目魚、龍蝦、草蝦、明蝦、海蝦、鳳螺、蚵仔、海葡萄等,而且別人養魚通常養11個月,但他只養半年,其他時間養水、養池。
他還自己研發了前述的增氧造流機。他毫無電機、機械背景,靠着自學、土法煉鋼,砸了千萬元,還更迭到第5代。
但他這款發明,已經賣到全臺5縣市,甚至連科技大老們都肯定。去年由大聯大控股、研華、佳世達、光寶、精誠等科技大廠聯合發起並擔任評審的IMV ESG科技創新提案競賽上,黃國良獲得首獎,一人搬走最高獎金70萬元。
拿獎,他一點也不手軟。神農獎、水產界最大獎海宴獎、產銷履歷達人、全臺第1個拿到輸歐盟認證養殖場場主,連友邦元首、帛琉總統來臺,也指名要參觀他的漁場。
他的養殖方法與理論,讓東京海洋大學的學者遠道而來研究、寫成論文,但看在同業眼中,卻是離經叛道。
別人說他離經叛道,他也認了。
他高中離家闖蕩,忙到生病才返鄉
接手家業,想翻轉「累又難賺」困境
他從小就是個叛逆的孩子,5年級就離家出走,抽了媽媽錢包裡的2,000元,一人從臺南搭車上臺北找工作。錢被騙光,他就在現址帝寶、當時仍是公園的躺椅上睡了3天3夜,餓了喝水充飢。日後他可自豪了,「我都跟人說我可是住過帝寶的!」
最後,舅舅抓他回家,但一進村落,全村人不讓他進家門,壓着他去廟裡住了1周。原因,是爲了驅邪。「這孩子一定是被邪靈附身,」村裡人說。
外公、爸爸都養魚,出身養魚世家,但他卻恨透了養殖業——苦多事多賺得少,價格都掌握在盤商手裡,還得看人臉色。
當時,看着父親爲了爭取漁民權益上街舉標語遭人推打,他氣得上街跟警察打架,覺得農民太卑微了,打死也不想要做這行。
高中畢業,他頭也不回的逃離家,整整5年過家門而不入,在外遊蕩,竟也混出了名堂;從出版、文具,轉到了科技業,在中國企業擔任業務高管,年薪數百萬元,開豪車、喝美酒,直到10年前,身體出了問題。
「我那時就是想着回臺灣等死,」醫師判定他肝硬化加膽癌,活不過2年,他在外流浪十餘載,終於坐回臺南老家門口,卻看着近70歲的老父從門前經過,每天扛着魚飼料上工。黃國良不忍,出手幫忙。
終究一腳踏入養殖行列,但他心不甘情不願,宛如行屍走肉,「我爸叫我扛飼料我就扛,去拉水車我就拉,一點熱情都沒有。」
他以爲養魚很容易,魚苗放了,飼料撒了,應該就能收成吧?「但我連續2年沒魚可收,我纔開始想,啊,原來養魚沒這麼簡單。」
他開始研究怎麼養,還是全村第一家做產銷履歷的,但盤商一來池邊喊價,即便是低於市場的不合理價格,他還是得低頭。「魚販說,不賣,就『放厚夕(臺語:放着等死)』!」從此,他在心裡立誓:「我的魚再也不賣給魚販!」
但,想改變漁民長期依賴盤商賣魚的體系,可沒這麼簡單。
不怕「自找麻煩」砸千萬開發新技術
推水產分級化救低價,高檔貨賣飯店
獨立賣魚的第1年,養了1萬隻魚,他只賣出3,000條,剩下的他半賣半相送,「我到處去拜託別人收,去夜市、鹿耳門、天后宮擺攤。」整整1年,他窮得1天只靠巷口1碗25元的滷肉飯果腹,也不敢回家跟老婆說。1天1餐的習慣,他到現在都還維持。
後來事業慢慢上了軌道,他又大手大腳借了千萬元,蓋了歐盟等級的無菌水產加工廠,除了自產自銷,他還想賣出國。父親覺得他自找麻煩,氣得好幾個月不跟他說話。
他養魚10年,這種「自找麻煩」的事,不斷重複上演——爲了省3萬元的電費,花千萬研發增氧造流機;爲了試驗養殖法,賠了2年、數百萬元,第3年才終於成功。
「阿良就是有種革命性格,可以忍受失敗,但孫文也忍到第11次,才革命成功啊,」海洋大學副校長冉繁華,邊笑邊形容這位老戰友。
但黃國良並非有勇無謀,他不斷找提高產品價值的方法,如特殊加工收成技術、產銷履歷等,讓產品可用高價打進星級飯店、私廚、日本與香港市場。「這確實讓他在革命時,有子彈可發。」冉繁華說。
他想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可以被犧牲的先鋒,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從此扭轉養殖漁業的現況。
他自產自銷、推水產分級制,把跟漁民收來的水產分ABC等級,價格不同,想讓水產走向精緻高價化,走向國際,「人家和牛也都有分級,爲什麼水產只有一種價格?」
他試驗生物鏈養殖法,是想推廣出去,改變養殖業超高密度養殖,耗電、耗水、耗資源,卻老只能賣低價的僵局。
投入漁電共生、攜手能源業者
「大家一起賺更多,不是更好?」
研發增氧造流機,他賣國外1臺20萬,賣自己人打了對摺再8折,是想幫像他以前一樣、付不出電費的漁民,省下1年十幾萬的開支。甚至,還搭上了減碳的國際趨勢,用更少的電,養更好的魚。
接下來,他還有事情想做,搭着政府能源轉型的政策,藉着漁電共生讓養殖業轉型升級。甚至,他還與能源業者合作,設計出可高度利用魚塭地的案場形態,成爲國內第1個民間自行辦理通過太陽光電環境與社會檢核機制的案例。
儘管目前漁電共生爭議不斷,被許多人批評是逼着漁民讓出魚塭,割地又賠款;但黃國良認爲,這政策出發點是好的,一旦找到漁電共存的完美比例與養殖方式,它可能是養殖業幾十年來碰上最好的機遇,「第1次這麼多資金要投入,可以讓養殖業升級,又可以把大家整合在一起。」
有人戳他,理念很崇高,但未免太天真?這些事政府做就好,你一人逞什麼英雄?甚至曾有超大型食品集團的老闆當面問他:「誒,你做這個能賺錢嗎?能賺多少?」
「X,當然可以賺,」他不服氣,「我不是在搞什麼慈善事業,我也要賺錢,但大家一起賺更多,不是更好?」
在外兜兜轉轉,花了幾十年,他一直拚命想遠離家鄉、逃離養殖業,最後竟走回原處。這原因,連他自己也想很久。
「是對家裡的懸念越來越深,才讓我回家,」從逃家浪子,變成積極推動產業的漁業神農,原因,他真的想不出來,「臺灣就我家,替家人做事,爲什麼需要理由?」
商業週刊1836-3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