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在大陸》「見過趙麗穎嗎」臺灣友人對大陸的想像與落差

趙麗穎2015年來臺宣傳《花千骨》。(本報系資料照)

趙麗穎在臺灣的知名度,起源於2015年《花千骨》的風潮掃到臺灣。說真的,這些年,我身邊問「大陸人是不是很有錢」的絕對多過茶葉蛋與搾菜,曾經還有個臺灣讀者私信問我,你在北京待很久了,看過趙麗穎嗎?

沒有,謝謝。

臺灣人對北京,確實有些很天真爛漫的可愛想像。但這些想像,完全不是「有沒有高鐵/吃不吃得起麥當勞」。

幾天前,我在北京獨居的小天地,迎來了一位參訪的臺灣同胞,很可怕的是對方是個商務型臺灣人。

先簡單科普一下,這些年我接待過遊客型臺灣人和商務型臺灣人,前者不必多介紹,後者就是時不時會出差到大陸的臺灣小白領,跟我同齡的臺灣友人很多都邁入這個階段了。

這種商務型的臺灣人往往比遊客型還煩,他們對大陸的信息來源是同事,到大陸的生活就是三點一線(酒店→公司→飯局),他們挺喜歡自詡專家地在臺灣網站上發表一些對大陸的看法。

偏偏常一知半解的。

比如,常出差到崑山工廠的臺灣人,接觸的是臺商、臺乾和工廠的大陸小妹妹們,會興沖沖地跟我說「我發現大陸女生很喜歡臺灣男生喔,臺灣男生挺受歡迎的。」(喂,有嗎?)

再比如,出差到北京中關村的臺灣人,接觸了月入三萬人民幣金領人士,可能就會堅定地相信「臺灣沒有競爭力了,完蛋了」,然後不食人間煙火地問我,「如果我要到北京,你說是不是該開個五萬?」

喂,你也就三十歲,五年工作經驗,你的大陸同事就算拿三萬,你憑啥開五萬?

臺灣友人答得振振有詞,「因爲臺灣商業週刊都說到大陸要要求兩倍以上的工資啊。」

總之,這羣(僞)商務菁英可麻煩了,你跟他說「北京其實不是這樣的」,還非得頂你幾句。於是,我迎來了這位商務型臺灣同胞後,我住的小天地險些發生命案。

一,北京有沒有XXX ?

臺灣人確實很愛問「北京有沒有xxx,大陸有沒有XXX」,但是那個XXX不會是高樓大廈、地鐵酒吧或奔馳蘭博基尼,通常是吃的。

見面後,他立刻振振有詞地說,我不要吃烤鴨,北京還有啥好吃的?

我說,咱們去超市吧。我們來到馬雲爸爸的盒馬生鮮,他一進去,像個小孩進迪斯尼樂園一樣,看一下自助結帳、再看一下熟食區、壽司區,然後開始各種發問。

北京有大閘蟹嗎?我以爲只有上海有。

北京有泰國蝦和海螺嗎?

北京的蛤蜊和臺灣的一樣大嗎?是不是比較貴?

我像帶着8歲兒子的媽媽一樣,壓抑「你怎麼這麼煩這麼笨這麼呆」的怒火、諄諄教誨,北京怎麼可能沒有大閘蟹;那種頭大大的大頭蝦是有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臺灣釣蝦場的「泰國蝦」。

海螺有,大中小號隨你挑;蛤蜊跟臺灣的大小沒有區別,有時臺灣遭遇天災,蛤蜊會比北京的貴。

重點是,海鮮都活跳跳在你面前,自己不會看啊!

他俯身,細細審視一下,「這個蛤蜊好像不是臺灣的那種耶。」

……「親,那是白蜆子,你講的『臺灣的那種』是文蛤,在你右手邊!」

8歲兒子裝作沒聽到,然後歡呼,真的有大閘蟹!好多大閘蟹!好便宜喔!我們買大閘蟹回去!

臺灣友人的天真想像之一:北京有沒有火龍果有沒有澳洲龍蝦大蛤蜊有沒有土芒果……

二,咦,這麼多臺灣人合租啊?

來到我家,他抱怨,好小喔。我一瞪,他悻悻然地閉嘴,乖乖燒開水煮螃蟹。

我家有很多種味道:小浴室勉強幹溼分離,潮溼的氣味混合稍嫌強烈的浴室芳香劑;門口的鞋架有灰塵味;廚房雖然定期清理但難免油膩味。這些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獨居的普通女上班族生活。

房子多少錢?我跟他說,一個月兩萬臺幣吧,他說,好貴。

如果在北京市區,這房子要至少三萬臺幣起跳,這時候無比慶幸,我生活在六環,我家對面有商場旁邊有公園。雖然,做爲一個獨居人士,東西壞了我都自己找水電工修,沒辦法,惡人沒膽,找房東又怕跟房東吵架。

剝着熱騰騰的大閘蟹,切點薑絲和着醋放在小盞碟裡,燙一壺日本酒。他開始評論:「房子很小,但大落地窗真不錯,看來你在北京算是滋潤。我的大學同學在上海是跟人合租的,雖然有陽臺,但得跟一對情侶合住,很不方便。」

我嘆氣,「這位大哥,臺灣人在北京、上海,有幾個年輕人能自己租房的?跟室友合住、通車,週末吃個飯喝個酒也要記帳,這是許多人的生活。跟大陸外地人、跟在臺北租房住的臺灣人也沒什麼區別。」

「可是我公司的臺灣人過得很滋潤耶。」他說。我又嘆氣,對方几歲了?30多40了,這年紀的大陸北漂很多也過上「看似不錯」的生活,跟臺灣人與否無關。

「又合租壓力又比臺灣大,那爲什麼還待着啊?」他抓抓頭。

曾經有個50多歲、在天津活了20年的金融業臺幹跟我說,以前的臺灣人在大陸,總是刻意放大聲音、大聲說閩南語,「那時候臺灣人老在大陸刻意區隔自己,我是臺灣人,似乎經濟實力越大,說話聲音越大似的。」

現在,我們臺灣人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地,融入當地,淹沒在廣大人海中。

我身邊的臺灣青年跟我一樣,從幾千塊的薪水開始,期望自己幾年後能風光地招呼到訪的臺灣朋友

風光,在我這代臺灣北漂的眼中就是自己住個房子、在窗臺上放裝滿玫瑰花的玻璃花瓶、有烤箱咖啡機隨時能自己做西式早餐、薪水一定要比臺灣朋友高(說出來會讓他們哇的那一種,不然感覺輸了)。

臺灣北漂,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算不算「風光」,但至少看到了一個能衣錦還鄉的希望。

我和他碰杯,喝着溫潤的日本米酒,將蟹黃挑出來放入嘴中,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以前一個月六千工資、在合租房喝着啤酒與室友拌嘴的日子。想一想,也就那麼幾年前。

而幾年前,跟我一起抱頭痛哭的某位臺灣小哥,現在還是在某臺資烤肉店工作,要當店長了。

臺灣友人的天真想像之二:認爲在北京、上海賺錢的同胞都月入數萬人民幣。

三,大國崛起與小民尊嚴。

我送他去樓下打車,他出差的下一站是菲律賓,這個比我大一歲、同大學的學長跟我說,現在都說東南亞多重要,臺灣很多人聽了失落,但我其實很爲東南亞國家高興。

「以前臺灣、日本、南韓在東南亞講話很大聲,但是最近我碰到的東南亞當地年輕人,講話越來越大聲了。」他說。

時代變了,扛着行李箱的他,公司的業務成長最快的在大陸、印度和東南亞。

時代變了,留在美國的臺灣同學因爲做互聯網工作,從美國去了杭州。

時代變了,我們這代人小時候還在「哎喲大陸廁所沒有門」,轉眼間,就投入這場屬於我們的全球化。

臺灣沒有輸給中國大陸、香港或新加坡,更沒有輸給菲律賓、越南,我們輸掉的是那個過去二十年缺乏反思的自己。只能從現在開始,學習面對現實

上車前,他跟我說,希望你能再混的好一點,在北京買個房。北京的房價,跟臺北市差不多吧?

北京比臺北貴多了好嗎,貴死了,買不起,你個笨蛋。

我把他踢上車,目送車子消失在燈火那頭。

我們這羣已經畢業、甚至在校時對學校沒有特別深的感情的人,在異地他鄉,又聯繫在了一起。我跟這位學長、跟一些學妹,亦是到北京後才連結上的。

2001年時畢業的學長在北三環成家立業,2011年畢業的同學奔波於兩岸三地,2016年畢業的學妹在雙井租房。

這背後是過去二十年現實環境變化的縮影。

而我們這羣在北京生活的臺灣同齡人,沒有太多比較,沒有誰輸誰贏,沒有誰混得好與不好,我們只願有朝一日帶着各自的風光,衣錦還鄉。

本文寫於2019年。

郭雪筠/臺北女孩看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