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放倒了百年東芝？

文/每日資本論

2023年底，日本遭遇寒冬，多地強降雪。而對於東芝來說，這個寒冬尤爲殘酷。

近日，東芝在東京交易所上市74年後，黯然退市。其股票在最後一個交易日以4590日元的價格收盤，較前一天微跌了0.1%。東芝最終由私募股權基金“日本產業合作伙伴（JIP）”牽頭的投資集團進行收購，完成私有化。

對於這家擁有近150年曆史的全球知名企業之一的日本東芝來說，如此遭遇確實令人唏噓不已。簡單說，東芝，曾創造了日本的第一個燈泡、第一臺洗衣機、第一臺冰箱、第一臺電視機、第一個電飯煲，甚至全球第一臺筆記本電腦也是由東芝研發，且保持世界第一的市場份額長達7年之久。

年輕一些的中國人或許並不熟悉東芝，抗日戰爭時，東芝曾是日本主要軍火企業，戰後受制裁轉民用領域。從1980年代到1990年代，央視日語播報的廣告詞：“東芝，東芝，新時代的東芝”，讓千家萬戶耳熟能詳。那個年代，誰家擁有東芝電器，也是件榮光的事。

但到了2015年前後，四川長虹、TCL、美的等中國家電企業開始出手收購日本家電企業的相關業務板塊。不僅如此，中國的家電企業迅速崛起，不僅在國內市場將外資家電逼到了牆角，而且類似海信在海外市場也一度風生水起。

這也讓國內部分聲音堅定地認爲，中國家電打敗了日本家電企業。比如說，東芝的部分業務就是被長虹、海爾等中國公司收購。但因此就認爲中國企業打敗了東芝，那確實有點牽強。

事實上，大部分日本家電企業是主動剝離家電業務板塊，而去尋找新的業績增長點。比如，以索尼爲例，2011年收購美國Micronics醫療診斷設備公司，2012年與奧林巴斯密切接觸，醫療設備市場無疑將成爲索尼的新戰場。再比如，松下就是大熱門特斯拉電池的提供商之一，而且松下還收購了全球最大的美國商用冷藏、冷凍設備百年製造巨頭哈斯曼公司。這些日本企業都在徹底改變賽道。

當然，日本企業主動剝離家電業務，也是先被動，再到主動。這裡面就牽扯到東芝。

時間有點久遠的1980年代，日本半導體技術和產能飛速提升，一躍超過美國，成爲全球最大半導體芯片供應方。作爲全球半導體行業的佼佼者東芝、日立等企業，“質量相同卻價格永遠低10%”的策略碾壓同類美國產品，給美國相關企業帶來了巨大競爭壓力。

1983年，美國商務部警告稱，美國在半導體技術、光纖技術、智能機械技術等方面已經全面落後於日本。於是，美國方面開始醞釀一場全面將日本經濟打壓下去的陰謀。

恰好這時，東芝就撞“槍口”了。1985年，東芝內部人士曝光，東芝違反巴黎統籌委員會禁令，以35億日元的高價，向前蘇聯出售了4部五軸聯動數控機牀，讓美國海軍失去了探測蘇聯潛艇水聲的優勢。

正愁找不到藉口的美國，在當年就通過了著名的“廣場協議”——通過政府幹預貨幣市場，使美元相對於日元、英鎊、法郎和德國馬克等主要國際貨幣貶值，從而促進美國出口，平衡貿易逆差。這個協議的後果，讓日本經濟冷凍了30年。

與此同時，迫於美方壓力日本簽署《美日半導體協議》。從此，日本生產的半導體只能限價出口美國，企業利潤逐年下滑。1987年4月，美國又對日本價值3.3億美元的存儲器加徵100%懲罰性關稅。兩個月後，美國幾名議員輪番舉起長柄大錘，砸向一臺東芝牌收音機，要求美國政府禁止進口東芝產品，成爲當時國際上的熱門新聞。

很快，美國就通過了《東芝制裁法案》，取消一系列採購合同，並在2至5年內禁止東芝所有產品向美出口。

之後，東芝機械公司鑄造部和機牀事業部的兩名部長被日本警方逮捕。隨後，東芝董事長和總經理等多名高管辭職。東芝內部的許多技術文件，也被美國中情局以調查爲由帶走。東芝被迫投入1億日元在美國主流報紙上刊登“謝罪廣告”，

1989年，美國再次和日本簽訂不平等條約《日美半導體保障協定》，迫使日本開放其半導體產業的知識產權。日本《產經新聞》則評論稱，“東芝事件”的發生讓日本“切腹自殺都不足以謝罪”。

請注意，在東芝之前，包括法國、意大利和西德等“巴統”成員國的公司，以及挪威的康士伯公司，都曾向前蘇聯出售過精密機牀等先進軍工設備，但美國偏偏只對東芝下手，這是典型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好了，到這裡，不僅一路高歌猛進的東芝被美國直接摁水裡“窒息”了，而且美國對日本整個半導體產業界的打擊也開始真正動搖了根基。從此，包括家電行業在內，日本在半導體領域全面潰敗。

“每日資本論”需要提醒廣大中國人注意的是，高端智能機牀一直是我們被卡脖子的地方，但國內瀋陽機牀廠卻研發生產了世界首款i5智能機牀，一度將部分零部件的進口價格打下來十倍到數十倍，但，就是這麼一家好企業卻最終破產重整了。具體原因，大家可以搜索查詢。

第二個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看到美國打壓東芝，打壓法國曾在全球軌道交通、電力能源等領域擁有多個“世界第一”的阿爾斯通，以及打壓法國全球領先的能源巨頭德西尼布公司，其產生的直接結果和間接結果，對企業本身以及企業所在國的行業都產生了重大負面影響。

這就不能不提華爲通過努力，粉碎了美國打壓的陰謀多麼不易。在這件事情上，華爲給全中國科技企業取得了發展的時間和空間。毫不誇張地說，若華爲在這波打壓中倒閉，中國部分高科技領域或將重蹈當年日本家電企業的覆轍。

再回到東芝的話題上。經過一番打壓，東芝掉入谷底，好不容易慢慢有點恢復之後。2006年，東芝以美國西屋電氣公司原估價的約三倍，即6216億日元的價格拿下了西屋電氣77%的股權，實現了控股。

這樁交易的大背景是。東芝收購西屋期間，中美之間正在談判轉讓西屋公司第三代核電技術AP1000技術和相關設備，這也爲後來國內最新一代的核電站——山東海陽和浙江三門核電站打下了幾處。筆者當年因工作關係，成爲國內少數進入AP1000核電站內部的媒體人員，見證了部分建設項目，其模塊化建設、“黃金人”以及相關的安全措施令人記憶猶新。

由於，最新一代核電站技術應用，東芝決定押注核電業務。應該說，東芝的決策並沒有錯，但有的時候也需要講究命運。

在東芝收購西屋公司的兩年後即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爆發並席捲全球，日本經濟再次遭受了沉重打擊，核電站的建設也不得不放緩。更爲致命的打擊是，2011年，日本福島核電站發生了嚴重的泄露事故，6個核反應堆均發生爆炸，而其中的3號和5號反應堆正是由東芝負責的。

長話短說。很快，東芝的“核電計劃”擱淺，再到2015年其又爆發了財務醜聞。於是，東芝在“賣賣賣”道路上越走越遠。

2020年，全球新冠疫情的爆發是壓倒東芝的最後一根稻草。到2022年，東芝已經難以爲繼，其在世界五百強企業中的排名也一降再降。2023年9月，東芝和日本多家企業組成的資金聯盟——“日本產業合作伙伴”，即JIP達成收購協議，把自己“賣”給了這一組織，並聲稱將在交易完成後退市，或在今年12月退市。

如今，東芝真的變成了那個時代的東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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