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我與董浩雲的「神佛」奇緣(李光華)
作者應劍橋大學校長 VICE- CHANCELLOR SIR LESZEK BORYSIEWICZ、副校長之邀,發表演講。(圖文:作者李光華提供)
我本來不相信命運,卻常被命運牽引;我本來不相信神佛,卻常見到神佛。
爲什麼不相信神佛?小時候,讀過孫中山爲了勸阻村民不要迷信,折了佛像手臂的故事。其實,民國5年,孫中山訪普陀山的時候,也親眼見到神僧相迎。
我小時候,隨着父親住在襄陽路、重慶南路交口的眷舍。往臺大醫院方向走,臺灣省立博物館就在公園裡;往總統府方向走,東方出版社也近在一條街口。當時,小學只上半天課。小孩子,不用門票,常往博物館、出版社跑。
長大了,因着機緣,去過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華府國立自然博物館、太空博物館、倫敦大英博物館、科學博物館、維多利亞與愛伯特博物館、法國羅浮宮博物館、奧塞美術館、橘園博物館、埃及、希臘博物館。因爲工作之便,也常陪外賓造訪士林故宮博物院。
有一年,故宮博物院的馮明珠參訪大英博物館,奉令相陪。大英博物館由一位女性副館長接待,禮貌性的打完招呼,換完名片,就找了位年輕女博士引導參觀。初次見面,女博士的神情,感覺上帶着一點專業傲慢。
在大英博物館內,邊走邊聊,突然走到一面牆邊,那個女博士輕輕一推,好像進入哈利波特電影的場景,牆門一開,帶領大家進了一個工作室。眼前是一排排整齊滑動式門板,因爲上面的滑軌頂在天花板上,下面滑軌又鑲在木地板裡,門板又高又大,壓迫感十足。
拉開門板,原來門板上都是中國長幅畫作。女博士挑了一個佛像圖。佛像,中間畫的是一尊佛、左右各一尊菩薩。全幅畫,卻只勾描出佛、菩薩的臉框、衣形。她說這是取自敦煌的。接着,貌似謙虛的問,馮博士,這是那尊佛?
無頭公案?無面猜題?大家陷入了沉默。實在氣不過,英國人竟欺負我國無人。也顧不得人情世故,得罪馮明珠了。就在大家沉默近一分鐘,我笑着說,畫像可能是阿彌陀佛、可能是釋迦摩尼佛。女博士追問,要怎麼知道是那尊佛呢?我接着說,這應該是敦煌畫師的商業作品,要看買家請那尊佛,再補上佛的座駕、菩薩座駕、手持的法器。女博士點了個頭,就領大家去中庭,說副館長請大家吃便飯。
到了中庭餐廳,她就告退,說不陪我們用餐了。臨走前,又走過來問我,佛、菩薩長什麼樣子?我說,敦煌裡那麼多佛像,看買家喜歡那尊,就照着畫那尊。不過,畫師也可能會問佛像送誰?送父母、送妻子、送師友,送誰,就畫的像誰。她笑笑,沒再說什麼,走了。
人生就像旅行,會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會碰到各式各樣的事情。那就隨緣而行,隨遇而安;不需攀緣,更不可隨波逐流。
一個機緣,我得到了「中國航運公司」提供的「董浩雲海上大學獎學金」。
當年,在中央通訊社當記者。平常,記者都是白天跑新聞,傍晚後回通訊社寫稿、發稿。那天,5月5日,也不知道爲什麼,中午時分就提早去了通訊社,先在松江路后街,吃了碗牛肉麪。進入辦公室,看到大家在忙,問了一下,是卓長仁六義士駕機投奔自由,降落在韓國。在場同仁都在忙,我卻幫不上忙。隔沒多久,大家忙完了,說要去吃飯。我說,我留下來值班,有急事再通知他們。
沒坐在自己座位,坐到值班人員的座位。辦公室裡沒其他人,變得安靜的很。閒着無聊,就隨手抽起一卷當天上午,其他同仁已經發出去的新聞稿卷。想從別的同仁寫的新聞稿,看看他們跑的路線,各自對各行各業,是怎麼說事析理。
攤開這卷新聞稿卷,第一個新聞就是教育部國際文教處公告的「董浩雲海上大學獎學金」。看到報考資格,男性要服完兵役、預計將取得海外大學入學許可、有托福考試成績單、有參加過教育部留學生講習證書。我都有唉。
高中的時候,看過《中國時報》報導過「海上大學」的報導,環球遊學百日,令人嚮往。加上,董浩雲先生購入重新裝潢的伊莉沙白皇后號,本來有打算撥一二個航程,做「海上大學」之用,卻在完工剪踩前一夜,被人縱火,葬身香港港口。縱火原因,有人說是伊莉沙白皇后號的大煙囪上有着「梅花」國徽,這椿「政治縱火」傳奇,更令人印象深刻。
那年將滿25歲,在戒嚴、出入境管制的時代,除了高中參加海上戰鬥營,去過澎湖;服預官役的時候,去過金門,沒離開過臺灣。年輕,能出國、能去世界看看,竟然真有機會圓夢,當然不想錯過。等同事吃完午飯回來接班,馬上打電話給主辦單位,問清情況。承辦人說,報名截止日期,就是當天下班時間。先急着趕回家,拿齊報名資料,又急着趕到教育部,完成報名手續。
甄選面試,是由國際文教處處長李炎、中國航運公司董事長徐人壽、李鍾桂教授主持。徐董事長浙江人,考取清華獎學金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研究,得有碩士學位。當年,不知輕重,對徐董事長的英語提問,曾答浙江口音太重,難理解。幸得李鍾桂老師轉圜,代爲重述。徐董事長既未見責,更憐惜年輕人初出社會,對不情之請,還多送了一張飛西雅圖單程機票、更安排在西雅圖公司的同仁到機場接機,送到港口登船。
後來,李老師出來對着我們說,她套用了當時一部電影的片名《假如我是真的》,你們就是真的。
如果不是那天提早進了辦公室、如果不是那天六義士投奔自由、如果不是幫忙值班,坐上了值班臺、如果不是想學習別的同仁長處,隨手抽了一卷舊新聞稿。我不會有機會坐着郵輪,繞了地球一圈。你說,是不是命運的牽引呢?
從「宇宙學府號」郵輪下船後,曾應船上美國同學Bob Margolis之邀,去了趟華府,還坐過他們家的私人飛機去緬因州看女兒坐月子。後來,自己又去了紐約。
董浩雲(左)、雷根(右)。(中時報系檔案照片)
從紐約回國之前,湊巧看到美洲《中國時報》有篇報導,在紐約上州,新建了一間佛寺,是美東的第一間。當時,國民黨派駐紐約的新到同仁林添義買了部新車,正想試車,到處跑跑。就提議前往朝拜。
記得,當時報上所報導的叫做東來寺。現在,好像是叫莊嚴寺。當年,車子離開公路,轉進一個碎石路的林子。正前方,眼中看到的是一個原木日式佛寺。
一推車門下車,車道旁竟然有一間像土地公廟大小的日式原木建築。既然近在眼前,就順便進去一拜。
小廟裡沒有佛像,桌上只有一個原木牌位。原木色的牌位上,用黑色墨水,簡簡單單寫的是「董浩雲先生之神位」幾個字,清清楚楚,直入眼瞼,直入心裡。原來偏殿供奉的是董先生部分骨灰。
遊學結束前,竟然得親見董浩雲先生。雖是天人相隔,閉目合十,心中誠心祝禱感謝。
後來,大殿供的是什麼佛、怎麼回去的,都沒什麼印象了。
(作者爲簡任公務員、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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