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海軍軍官學校入伍訓練──未酬邦國中興之74(朱偉嶽)

1975年海軍軍官學校學生在訓練基地內操操練海戰技能。(姚琢奇攝)

4個月的入伍訓練,是人生中很有意義的一段生活。我們入伍訓練的隊職幹部,從大隊長、中隊長、區隊長到班長,都是海軍中新成立陸戰隊中挑選的精英幹部;那時的蔣介石總統,嚷着要反攻大陸,海軍陸戰隊當然是最強悍的先鋒部隊。那區隊長和班長們,都剛從孫立人將軍處受訓回來,個個要求嚴格,動作過硬。譬如立正一項,完全按照「操典」要求,嚴格實施。

所謂「操典」,就是我們今天常看到所謂的說明書或標準作業程序(SOP)的軍隊作業手冊,其中立正的規定要點是:頭畢直頂天,下齶收縮,兩眼平直前視,面容莊嚴,腰桿挺直,挺胸,下腹提肛縮入,兩腿用力拼攏直立,兩腳足掌張開約45度,雙手下垂,兩掌自然張平,中指平貼褲縫(現軍隊立正已改爲雙手握拳),氣息和緩均勻。

班長示範了要點以後,每位入伍生都要認真練習,班長們會逐個檢查糾正,至班長認可爲止。出操前先來個立正,隊伍解散前也來個立正,事實上是一次站立式的內功操練;因爲班長們要求,立正的時候,人應像一根樹幹樹立在那裡,班長經過你後面時,他會用手指在你後腦勺上用力一推,若人像樹幹倒下,表示及格,否則,就繼續立正。

立正是入伍生的入門功課,這門功課有點像練武功人的馬步功,因爲一個人的站有站像,坐有坐像,走路有走路像,讀書有讀書像,說話有說話像,都從這裡培養髮展出來了。我甚至誇張地覺得,筆者本尊早已耄耋之年,且正邁向鮐背之際,還大致上能站有站像,坐有坐像,走路有走路像,老班長們督教之功乎!真要學習被抹成黑臉的曹操,高唱一聲:「契闊談宴,心念舊恩」了。

我很相信,中華民國的軍官入伍訓練,是世界軍官入伍訓練中的最高水平,因爲自清朝末季開始操練新式軍隊以來,華夏中國曾學習過英國、德國、日本、蘇俄、美國等衆多國家的訓練內容,自能衆多參觀,濃縮精選爲華夏中國的訓練課目。本文所說之很相信,指的是當年,是故事了,不是現在。

1978年中華民國海軍軍官學校學生行敬禮。(溫禾攝)

對我而言入伍訓練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是要求做單槓的正面上及木馬的並腿跳,當時我根本不認爲,自已能做這兩個動作!我在廣東平遠的僻遠鄉間長大,到溪流中捉魚摸蝦,或到山林中爬樹砍柴,比較上能優而爲之,這些單槓正面上,木馬並腿跳的帥氣動作,我沒有見過,也從沒想到過去學。但教育班長們一個一個排隊示範,優美順暢的單槓正面上,像飛騰一般縮腿飛過木馬的並腿跳,是今日體操比賽中常見的表演項目,本席初次見識,豈能不瞠目結舌。

老班長一再聲明,若不能正面上、並腿跳,入伍即不算完成,要留下繼續操練。故我心中非常着急,乃常常在熄燈入寢前,一個人跑到單槓前練習正面上的動作。說來奇怪,我練習了幾個睌上以後,居然就能正面上了。正像學騎腳踏車一樣,抓到平衡感,就騎成功了;雖然初會正面上的動作不標準,但增加了我無比的信心。不久,木馬的並腿跳也能完成。在入伍結束前,這兩個動作我都做得相當優美,個人至今仍覺得很有成就感,也培育了自己遇到任何問題時,可以有迎難而上的自信心。

我當時覺得奇怪的是,何以軍官入伍生訓練,要有單槓正面上或木馬並腿跳的項目。原來海軍艦艇的艙間,尤其是潛艦,多有僅容進出的艙口,那垂直的鐵梯,要用手攀爬出入,單槓的正面上是有助益的;那並腿跳木馬呢?後來我讀李宗仁將軍的回憶錄,他提到他那時代的陸軍部隊,較高級的帶兵官,配有戰馬作爲座騎,李宗仁自詡馬術一流,能飛身上馬,原來就是木馬並腿跳的功夫。試想在一片黑壓壓的阿兵哥面前,對着一匹雄赳赳、氣昂昂的戰馬,快步在馬屁股上一拍飛身而上,那股帥勁,還能形容嘛,那些阿兵哥們,能不服貼追隨,勇敢上陣拚搏。

入伍生大隊孟大隊長,是一位性格溫和的少校軍官,其時入伍生訓練時就有伙食團的組織,建國中學老同學楊克勇,被推任爲伙食委員。在建國中學時,克勇就是全體學生集會或升旗時的總指揮,他那一班有40位同學,我們戲稱爲打手班,因其中有38位同學考上臺灣大學。有一次克勇在餐後報告伙食費收支,因海軍總部對入伍生的伙食另增加少許津貼,比擔任訓練的隊職幹部略多一些。克勇在報告時很明確清楚的加以說明,不料引起孟大隊長的不快,好像說訓練幹部在佔入伍生的便宜似的。

這是一項很典型文化衝突的例子;克勇在學校裡的訓練,使他習慣於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而孟大隊長則從人情世故的着眼點出發,認爲這種小事說得那麼清楚,不是說隊職幹部佔了入伍生的便宜嗎?克勇未得到表揚,反遭大隊說出不滿,這正是當年的一種代溝,就呈現在入伍生和大隊長之間,隱約顯現了中國類比式古代農業文化,和西方數字式現代商業文明的差異與衝突。我們這一代正在此一差異與衝突中成長,至今似仍未結朿。

在馬公的入伍訓練完畢以後全體乘艦回到左營。先住在海軍士兵學校停留參加了在左營小港舉行,迎接美國海軍軍令部長的校閱,我們剛訓練完成,那年輕而奮發的面容,精神抖擻的雷霆正步,定令那穿着西服的美海軍軍令部長,留下深刻印象,對於日後美國移贈封存軍艦給中華民國海軍,增強戰力,或有幫助。然後入伍生才正式由士兵學校,步入隔鄰的海軍軍官學校。

當時的校長是王恩華少將,教育長爲陳贊湯上校;正式入校的那一天好像是民國42(公元1953)年12月25日。「師夷之長技以制夷」,對我們這批毛頭小子來說,這一天是一個小小起點;但那時的中華民國,仍然是聯合國創立國之一,併爲聯合國中常任理事國的代表,要在14年之後的民國60(公元1971)年10月26日,聯合國通過第2758號決議案,把中華民國在聯合國中常任理事國的代表權,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接替,但容許中華民國成爲聯合國之會員國,然這但書被當時任中華民國總統的蔣介石,以「漢賊不兩立」爲名否決,中華民國乃徹底退出聯合國組織至今,但好像還活得不錯。可見華夏中國的國共內戰,也是轟動世界的大事,這內戰竟戰到聯合國大會的會場中去了。

在公元1875(光緒元)年時,清室建立新式海軍,名爲「中國皇家海軍」(Imperial Chinese Navy),接續的中華民國共和海軍,就是「中國海軍」,我們海軍軍官學校這批剛入校的學生,也自動的成爲接續清帝國「中國皇家海軍」的「中國海軍」的新秀了。

(作者爲前中科院第二所資深研究員)

【未完待續,朱偉嶽專欄每週日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