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洪流下,做鄧稼先,還是楊振寧?

這是「師說新知」第205篇原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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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小X兄弟

鄧稼先和楊振寧無疑起點都是很高的。

他倆都是在清華園長大的。

鄧稼先的父親鄧以蟄,早年先後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和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主攻哲學。在日本的時候,鄧以蟄還結識了安徽桐鄉,著名的陳獨秀先生,一生關係甚篤。

楊振寧的父親楊武之,同樣是安徽人,也是哥倫比亞大學的碩士和博士,主攻數學。楊武之是中國第一名數論研究博士獲得者。回國後執教於清華大學,陳省身、華羅庚等均出自他門下。

兩人都先後回國,到清華園執教,並且成爲鄰居。楊振寧和鄧稼先,小時候經常在一起討論學習,下課了一起比賽打球,賽跑,爬樹,兩人關係特別親密。

楊振寧出生於1922年9月22日,鄧稼先出生於1924年6月25日,楊比鄧大2歲。

楊振寧9歲的時候,“九一八事變”,東三省淪陷。15歲的時候,盧溝橋事變,全面抗戰爆發。戰火濃煙處,就在離楊振寧生活的清華園不過30華里的南郊宛平城。

2

西南聯大X戰火中一起跑警報

鄧稼先和楊政寧一起在北平的天主教興辦的教會學校崇德中學上中學。

1937年,日軍發動七七事變,北平不穩,楊振寧隨母攜弟妹返回合肥。抗戰烽火中,全家逃難,經廣州、香港、越南河內輾轉抵昆明,入讀昆華中學高中二年級。

1938年秋天,楊振寧以高二學歷參加統一招生考試,被西南聯大錄取,先遵父命報化學系,後改物理系。

而鄧稼先由於父親身患肺病,咳血不止,全家滯留下來。1939年9月,鄧稼先再入北平志成中學,讀高中二年級。1940年5月,鄧稼先爲避迫害,未讀完高二,途徑上海、香港和越南的海防、老街,到達昆明。7月-9月,在昆明升學補習班學習。9月,入四川江津國立第九中學,讀高中三年級至畢業。1941年,鄧稼先也考入了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兩人再次成爲西南聯大的大學校友。

在西南聯大,“跑警報”是老師學生的主要生活內容,每到這個時候,楊振寧總是拉上鄧稼先一起躲進防空洞或者田埂下,大有“同生共死”的意味。

1942年,楊振寧畢業於昆明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本科論文導師爲北京大學吳大猷教授,後考入該校研究院理科研究所物理學部(清華大學物理研究所)讀研究生,師從王竹溪教授。1944年,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研究生畢業,碩士論文導師是王竹溪教授。

1945年,楊振寧考取庚子賠款獎學金赴美,就讀於芝加哥大學物理系。兩年後,鄧稼先也考取了留美研究生,去了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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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美X迴歸與留下

鄧稼先1948年秋天,進入美國印第安那州的普渡大學研究生院——由於他學習成績突出,不足兩年便讀滿學分,並通過博士論文答辯。僅用一年多的時間就獲得了博士學位!此時他只有26歲,人稱“娃娃博士”。

鄧稼先的成就,也納入了美國政府的視線,他們打算用更好的科研條件、生活條件把他留在美國,他的老師也希望他留在美國,同校好友也挽留他,但鄧稼先婉言謝絕了。

1950年10月,鄧稼先放棄了優越的工作條件和生活環境,和二百多位專家學者一起回到國內。

而楊振寧,於1948年獲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1949年,進入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進行博士後研究工作。

與鄧稼先不同,楊決定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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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彼岸:諾貝爾獎與原子彈

留在美國從事物理學研究的楊振寧一開始並不順利。

他的導師是著名的科學家恩裡克·費米,1938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專攻物理原子能方面的研究,被譽爲“原子能之父”。

楊振寧決定選擇實驗物理作爲自己的博士論文方向,因爲他認爲實驗物理是中國當時發展所需的。

然而很不幸的是,楊振寧的強項是動腦,動手能力一塌糊塗。他的博士生導師阿里森經常調侃他:“Where is a pang,there is Yang.”也就是說,實驗室的“噼啪”聲響,都是由楊振寧搞出來的。比如,實驗室中有一臺加速器,這臺舊的加速器經常出現問題,可是每次出問題,楊振寧都需要幾個小時才能發現毛病,而其他的同學則只需要幾分鐘,就可以輕易發現問題所在,這些差距,讓楊振寧開始深深的懷疑人生。

在導師的指導下,睿智的楊振寧果斷放棄自己不擅長的實驗物理,改投理論物理,很快,他就如魚得水。1949年,他就與與恩利克·費米合作,提出基本粒子第一個複合模型。1954年,楊振寧和米爾斯提出非阿貝爾規範場的理論結構。

在普林斯頓大學,楊振寧遇到了一位很默契的夥伴,有着少年天才之稱的李政道,兩人一見如故,並攜手合作,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裡,楊李二人就憑藉“不守恆理論”獲得了1957年度的諾貝爾物理學獎。

1957年,楊振寧在瑞典斯德哥爾摩諾貝爾獎頒獎典禮上領獎

那一年,楊振寧才35歲,而李政道不過31歲。一舉成名天下知。

1964年,楊振寧加入美籍,成爲美國公民。第二年,楊振寧當選爲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楊振寧的這個決定,有不少人不能理解,包括他的父親楊武之。在楊武之去世多年之後,楊振寧這樣回憶:“我父親遊歷甚廣。但是我知道,直到臨終前,在他心底一角,始終沒有原諒我的拋鄉棄國之罪。”

而萬里之遙的北京,回到幼年成長之地的鄧稼先,同老師王淦昌教授、彭桓武教授等投入中國近代物理研究所的建設,也就是中國自己的原子核物理理論研究。

1956年,鄧稼先與何祚庥、徐建銘、于敏等人合作,在《物理學報》上相繼發表了《β衰變的角關聯》、《輻射損失對加速器中自由振動的影響》、《輕原子核的變形》等論文,這些都是新中國核理論研究方面開拓性的工作。

也是在這一年,鄧稼先加入了中國共 產 黨 。

1958年秋,二機部副部長劉傑找到鄧稼先,說“國家要放一個‘大炮仗’”,徵詢鄧稼先的意見。鄧稼先義無反顧地同意,回家對妻子只說自己“要調動工作”,不能再照顧家和孩子,通信也困難。

從此,鄧稼先的名字消失在公衆視野,他的身影只在茫茫戈壁和戒備森嚴的大院。

鄧稼先把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到任務中去;他帶着一批剛跨出校門的大學生,日夜挑磚拾瓦搞試驗場地建設,硬是在亂墳裡碾出一條柏油路來,在松樹林旁蓋起教學模型廳;在沒有資料,資料都是外文書,並且只有一份的情況下,鄧稼先組織大家閱讀,一人念,大家譯,連夜印刷。

爲了掌握一手材料,鄧稼先冒着酷暑嚴寒,在試驗場度過了整整8年的單身漢生活,有15次在現場領導試驗。

1959年6月20日蘇聯方面來信,拒絕提供有關數學模型和有關技術資料。隨後又單方面終止兩國簽訂的國防新技術協定,撤走全部專家,甚至連一張紙片都不留下,還譏諷說:“離開外界的幫助,中國20年也搞不出來。就守着這堆廢銅爛鐵吧。”

但鄧稼先和同事們並沒有打垮。這反而激發了他們的鬥志。

1964年10月16日,我國自行製造的第一顆原子彈在爆炸成功,舉世震驚。妻子才知道鄧稼先在默默無聞的幹如此偉大的事業。

兩年零八個月後,鄧稼先和于敏等人主導的氫彈試驗再次成功。這同法國用 8年零6個月 、美國用7年零3個月、蘇聯用6年零3個月的時間相比,創造了世界上最快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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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共同途

1986年,楊振寧回國看望已是重病中的鄧稼先

1979年,在一次航投試驗時出現降落傘事故,原子彈墜地被摔裂。鄧稼先深知危險,卻一個人搶上前去把摔破的原子彈碎片拿到手裡仔細檢驗。

身爲醫學教授的妻子知道他“抱”了摔裂的原子彈,在鄧稼先回北京時強拉他去檢查。結果發現在他的小便中帶有放射性物質,肝臟破損,骨髓裡也侵入了放射物。隨後,鄧稼先仍堅持回核試驗基地。

1986年7月17日下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李 鵬、全國總工會書記羅 幹、國 防科 工委科技委主任朱光亞、核工業部部 長蔣心雄等領導,前往解放軍總醫院,向鄧稼先頒發全國勞動模範證書和獎章,以表彰他爲中國核武器研究工作和核事業所作出的特殊貢獻。

這是“七五”期間黨 中 央、國 務 院授予的第一個全國勞動模範稱號、授出的第一枚全國勞動模範獎章。

就在戴上這枚獎章的12天后。1986年7月29日,鄧稼先因全身大出血,醫治無效,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鄧稼先對妻子許鹿希說:“假如生命終結後可以再生,那麼,我仍選擇中國,選擇核事業。”

中國能在那樣短的時間和那樣差的基礎上研製成“兩彈一星” (前蘇聯8年、美國6年、法國4年、中國2年8個月),西方人感到不可思議。

1964年中國成功試驗原子彈之後,美國報紙有很多報道,身在美國的楊振寧特別注意到其中兩點內容:說鄧稼先是中國原子彈試驗的主要貢獻者之一,又說美國女科學家寒春(Joan Hinton)幫助中國製造原子彈。

1971年夏,楊振寧回中國訪問,是美籍知名學者訪問新中國的第一人。探親返程之前,忍不住問鄧稼先:“在美國聽人說,中國的原子彈是一個美國人寒春幫助研製的。這是真的嗎?”鄧稼先請示了周恩來後,寫信回答了他。

看完信後,楊振寧受到“極大震盪”,他無法控制情感,熱淚盈眶,馬上離席,到洗手間去哭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信裡寫了什麼。

2003年,楊振寧選擇離開美國,回到闊別半個多世紀的祖國。他放棄了美國的高薪。還把美國的房子給賣了,然後把錢都捐給了清華。

楊振寧還憑藉自己在學術界的巨大影響力,力邀很多傑出人才回國。如當代應用數學學派領軍人物林家翹、物理學家聶華桐,著名計算機學家姚期智。

楊振寧先後爲南開大學,清華大學籌集科研經費2億元,推動成立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九十幾歲的高齡,還親自給清華本科生上物理課,帶研究生。

2015年4月1日,楊振寧放棄美國國籍,成爲中國公民。2017年2月,楊振寧由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正式轉爲中國科學院院士。

2021年9月22日,是楊振寧99歲生日。按民間“過九不過十”的舊俗,這就是百歲壽辰。

這一天,由清華大學、中國物理學會、香港中文大學聯合主辦的“楊振寧先生學術思想研討會——賀楊先生百歲華誕”在清華大學召開。

在會上,楊振寧發表了百歲感言。他特別談到了在1971年第一次訪問新中國時的感受。他揭秘了半個世紀前摯友鄧稼先給他的那份信的內容。

信裡,鄧稼先回答了好友的疑惑:

鄧稼先在那封信的末尾說了一個期望,“‘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變成‘千里共同途’”,楊振寧說當時看了信以後,他沒沒有看懂這句話的意思。

五十年以後,楊振寧說,他可以跟鄧稼先說:

這兩位清華園長大的摯友和知己,經歷了戰亂和和平、國家崛起和遠去故國,在理論研究和技術實踐中各自登頂的天才級人物,用自己的生命和智慧回答了:人生的抉擇與歸途。

你怎麼看?

時代洪流下,你會選擇做鄧稼先,還是楊振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