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氪lite|小遊戲沒有夢想,暴富之下盡是夢碎

文/蘭傑、劉士武

編輯/楊林

一、“天氣好極了”

2024年,中國最熱鬧的賽道在哪裡?答案或許是小遊戲。

那小遊戲行業到底有多熱鬧?

還在讀書的龍龍,突然發現,單子多的都接不過來了。“我忽然就一堆遊戲要畫,畫不完了”。6月的一天,她告訴36氪,她手裡的單子在不斷累積,“接單的一個,分成的一個,我自己開發的一個,還有一個我只是喊想去做就直接找上我。”

這個因忙碌焦頭爛額的21歲女生,是護理專業的。按照原來的人生軌跡,她本該成爲一名護士。

入行初期,龍龍原本打算自己做一款小遊戲,沒有代碼基礎,她就自學,能做得有模有樣。在社交平臺上,不少同行還向她請教過問題。由於龍龍一開始使用的代碼編譯器出現了問題,遊戲最後沒能做出來,但這不影響她熱火朝天的狀態。如今,龍龍在多個小遊戲團隊中擔任美工。而之前擱置的小遊戲,不過數月的時間就有人接手了。

小遊戲的風口,今年還迎來了很多行業裡原本意料之外的人。一家在成都的獨立小遊戲開發工作室,最近迎來了一個新員工——一名職業律師也加入了。這個律師原本只是老闆的朋友,去年開始,工作室老闆時不時地向他請教一些法律方面的問題。久而久之,律師從閒聊中聽出了別樣的故事——做小遊戲很賺錢。經過近半年的調研和學習後,那名律師目前除了擔任工作室的顧問,還即將參與一款小遊戲的研發。

一名曾經從事區塊鏈行業的人,如此形容自己殺進這個賽道的過程:之前的創業項目青黃不接,躊躇消極之時,在抖音上無意點開了一款小遊戲。之後的四五天時間裡,他再也沒有精力去做其他事,從早到晚沉迷於此。直到有一天,他幡然醒悟,研究了小遊戲的模式,然後和自己的團隊一頭紮了進去。和區塊鏈一樣,他認爲這都是掌控人性、讓人上癮的生意。

近期的微信小遊戲開發者大會公佈數據顯示,平臺上有超過40萬的小遊戲開發者,其中超一半是中小團隊,其中不乏之前從事非遊戲行業的羣體。這些人中,開發IAA(依靠廣告變現,無需版號)小遊戲的開發者佔據多數,爲平臺貢獻了大量的活躍用戶。

熱錢涌動之下,更多等不及招兵買馬搭建團隊的人,直接選擇單幹。

六月一個工作日的早晨,劉旭輝揹着電腦來到市圖書館,準備在這裡敲代碼敲到晚上。去年10月從互聯網公司離職後,他依舊過着早九晚八寫代碼的生活。一個人,一臺電腦,就可以開發出一款小遊戲。半年多的時間裡,劉旭輝作爲獨立開發者,已經做出了6款小遊戲,其中有4款已經上線,曾經高峰期的日均訪客數可以達到上萬。

他做的項目中,有一款集合了搖骰子、心理測試、功德木魚等多種玩法的小遊戲。他給這個項目想了一個不甚精妙的名字,“遊戲工具一大把”。整個項目只用了他兩天時間。因爲AI生圖的工具幫他大大縮短了開發的時長,“不然的話要一週”——當然,對於開發一個遊戲項目來說,一週的時間並不算多。

一個共識是,小遊戲已經成爲今年最火熱的賽道之一。模式輕、成本低,但能快速帶來回報——最明顯的例子之一莫過於傳統遊戲公司三七互娛,據業內人士稱,其開發的小遊戲《尋道大千》月流水已經達到了4-5億元,可以與《原神》掰掰手腕。

政策爲這樣的熱度又添了一把火。7月1日,廣東省遊戲產業協會發布了《關於開展省內出版網絡遊戲APP測試備案工作的通知》,這一政策意味着IAA小遊戲可以通過獲取備案的方式上線測試,從而避開版號難關。有潛力的IAA小遊戲,也可以在這期間,驗證自己是否有上線充值的能力。

如今,小遊戲用戶達到 10 億,月活用戶 5 億,且還在不斷增長,儘管這一增長有所放緩。

一些數據更顯示了這個行業的“瘋狂”。2023年的年底,中國遊戲產業年會上公佈了過去一年遊戲市場的實際銷售收入,首次突破了3000億的關口,其中小遊戲收入貢獻高達200億元人幣民——這相當於國內很多省份去年一年的GDP總值。

而據巨量引擎發佈的數據,2024年,小遊戲的市場規模還將擴張到600億甚至更多,相當於國內整個遊戲市場的近五分之一。

更瘋狂的是小遊戲的增速。去年,小遊戲的收入增速達到了300%。一家從2018年就做小遊戲出海的公司,眼瞅着國內小遊戲賽道的壯大,特意成立了一家專攻國內市場的分公司,其中一個員工告訴36氪,今年公司的營收預計同比增長400%。

更不要提,行業裡曾經一夜暴富的故事,還在低調延續。

今年6月,劉旭輝把一張截圖發給36氪,上面是小遊戲開發者社區中的一則招聘信息,標題是“來個大佬幫幫我,羊了個羊項目”。這個信息的發佈者是北京簡遊科技有限公司(簡稱“簡遊”)的時任客戶端主程序員董密,而簡遊科技最成功的案例就是此前做出了“羊了個羊”。董密在招聘信息裡強調,包括羊了個羊在內的幾個項目“非常掙錢”。劉旭輝猜測,這估計是財富自由了。

事實上,“自由”倒不至於,但董密確實在加入簡遊一年後的時間裡,收穫了不錯的薪水,湊夠了創業的錢。如今,掙到了錢的董密決定回鄉創業,組建自己的遊戲團隊,爲了孩子,也爲了夢想。他覺得在奔四的年紀,要做出點東西。

而簡遊的老闆,已經在考慮投資董密新團隊的可能。

“羊了個羊”是小遊戲風口故事中不得不提到的一個轉折點。據其創始人張佳旭透露,自2022年6月上線以來,“羊了個羊”在半年多的時間裡,就實現了破億的營收,而這款遊戲的初始成本只有50萬。

不少人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關注到小遊戲行業居然如此賺錢。“如果說去年上半年,大家還在探索和調研階段,那麼去年下半年開始,很多人徹底回過味來。”一名從業者稱。

一個隱秘的原因在於,過去幾年,除了AI領域,互聯網行業難見風口。“小遊戲似乎讓人看到了一點點希望,一羣人又可以熱鬧一段時間了”,上述從業者稱。

“我覺得,天氣好極了(俄國作家契科夫的經典名言)”,他說。

二、99%的換皮遊戲

在小遊戲開發者王濤看來,大批人的涌入,還有一個關鍵原因,小遊戲的開發門檻比大多數人想象中還要低。

他最近被拉入了一個微信羣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開發者。三個人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決定做一款消除類的小遊戲。

怎麼決定的?點開某個小遊戲熱門排行榜,榜首的正是另一款消除類遊戲。而三個人只需要將同樣的風格、同樣的玩法複製到自己的項目裡,甚至連背景圖案都是一樣。不到一週後,一款新的消除小遊戲就被生產出來了。

類似的場景每天重複上演。在北京東五環外一個民居改成的辦公室裡,也有一個新的微信羣成立。剛剛和客戶對接完的小遊戲策劃,打了個哈欠,將需求丟進羣裡。閃爍的消息隨後被負責美術和代碼的員工點開。兩個人相對無言,各自點燃了一根菸,之後就是日夜交替的加班。等菸灰缸被倒了七八次——時間大概過了一個多星期,數款類似王濤做的那種小遊戲就會出現在玩家的常用APP中了。

已經玩了三四年小遊戲的豆子,原本覺得自己不會點擊那些充斥在信息流中無聊的小遊戲廣告,但耐不住它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廣告中說,只有極少數的人能通關,但視頻中顯示的操作明明很簡單,於是豆子決定試一試。玩起來後,豆子發現這些遊戲完全是《羊了個羊》的翻版。

不同的的是,“羊了個羊”消除的是綿羊、手套、白菜和玉米,這些遊戲需要消除的是火鍋食材、麻將、川劇臉譜和球鞋。

當被問及覺得這樣一款遊戲的成本是多少時,豆子表示,“不到100萬吧。”

事實上,這種小遊戲的成本,遠遠用不上100萬,甚至要抹去四個0。

以上這些,被業內人士稱爲“換皮遊戲”,也是小遊戲賽道中的主流。一位深耕小遊戲行業近十年,產出過爆款的從業者逍遙生向36氪透露,這個賽道中有99%的遊戲都是換皮遊戲。

從淘寶、拼多多或者小遊戲開發者的交流羣中、論壇裡,都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一個爆款小遊戲的源碼(支撐遊戲運作的底層代碼),接下來只要在美術上稍作加工,例如水果換成動物、 圓形變成方形,就可以投入市場了。這就像一個流水線工程一樣,只要高效重複就好。

就是這樣的換皮遊戲,僅合成類,執象在過去一年就賣出了300組。

執象是一家軟件外包公司,其近兩年的收入主要是小遊戲撐起來的。執象的CEO趙東向36氪表示,一款換皮小遊戲,最少三天就可以生產出來,只需要包含策劃、設計、前端、後端和測試在內的五個人的團隊就行。如果用已有的代碼模版,還能再砍掉兩個人。最終成本也就千八百塊錢。

而一款原創的小遊戲,成本則要幾十萬到上百萬不等,開發週期可能也要數月甚至以年爲單位。譬如執象2023年接待了一位想要爲自己的珠寶品牌定製小遊戲的客戶,用七個月的時間,做出了這款模擬金飾生產售賣的小遊戲,用作品牌宣傳。最終客戶支付了近300萬元的成本。

作爲一家軟件外包公司,執象就像一團橡皮泥,被不同的時代浪潮捏成貼合的形狀。2017年,微信推出的《跳一跳》火了,帶動小遊戲行業發展,執象也開始接小遊戲的單子。2022年9月,《羊了個羊》引爆全網,2023年,執象小遊戲業務的客戶數跟着增長了30%。

客戶們的需求都如此簡單。小遊戲《鹹魚之王》連續幾個月登上排行榜首位,大家都一窩蜂找過來,想要個“like產品”,經營類小遊戲營收見長,客戶們的問詢就又變了。

市場無形中吹大了換皮小遊戲的繁榮,無論是賣方和買方,都在不需要動腦子就能賺錢的需求裡沉迷。一個小遊戲外包團隊稱,有一次,兩個不同的客戶提交了相似的需求,都想要做一款經營模擬類的小遊戲,客戶經理在交付時搞錯了,正好把作品發反了,直到小遊戲上線,兩家客戶都沒有發現。

但如果想要靠換皮小遊戲賺大錢,還得指望批量生產。此外,趙東表示,一款換皮小遊戲的開發成本只佔總成本的10%左右,更多的錢要拿來投流運營,不然就只是遊戲池裡多了兩款遊戲罷了。

多位小遊戲從業者向36氪表示,玩家觀看一次廣告,最後揣到開發者兜裡的錢也就幾毛,甚至更少。在這樣薄利的情況下,IAA換皮小遊戲需要被大量生產和投運,才能實現規模化的效益。

一位負責微信渠道小遊戲運營的從業者向36氪表示,換皮遊戲就是靠量洗利潤,一款換皮遊戲一個月只能掙一千的話,那十個,百個呢,“反正又不要什麼成本”。

豆子曾經沉迷於《羊了個羊》,那時候盤踞在她腦海裡的想法是,“爲什麼別人可以通關,而我卻不行”。那段時間,豆子走路玩,吃飯也玩。於是豆子開始被重複推送消除類的換皮小遊戲。她隱約感覺到,換皮小遊戲的投流方式也是可以抄的——哪些類型的遊戲,適合怎樣的受衆羣體和平臺,早已經被驗證過了。

在投流運營和批量生產的情況下,換皮遊戲淨利潤率可以達到100%,但大部分原創小遊戲的利潤率只有30%。

趙東語氣肯定,“用源碼去換皮,是最好的一個變現和盈利模式,無論任何類型或任何體量的公司都是如此。”

“所以,即使很多遊戲行業的人對此嗤之以鼻,認爲換皮小遊戲都是垃圾,但是不計其數的‘垃圾’還是這麼被製造出來了”,一名遊戲行業觀察者說。

被換皮的小遊戲已經驗證了市場,而它受到哪些受衆的喜愛,更適配哪些平臺是公開的秘密。

此外,相較於同樣依賴投流的短劇,換皮小遊戲不需要賭一個爆款,也並不在意ROI(投資回報率)的數據,因爲它的成本足夠低,很難賠錢。放棄投流運營也不是什麼難以做出的決策,因爲“沒什麼成本,不停地、大量地去試各種類型就好了”,上述負責微信渠道小遊戲運營的從業者總結道。

三、入局的大廠

獨立開發者們對於小遊戲的熱度描述,可能還有所保留——畢竟這個行業已經過於擁擠。但互聯網大廠們如今的表現,則更能看清一些端倪。

有小遊戲玩家發現,抖音上小遊戲的廣告在今年額外多。“平時刷二三十個視頻都未必有一個,今年刷十個視頻,就恨不得兩三個都是小遊戲廣告”。

最新的消息是,大廠們紛紛入局了。過去一段時間,執象的大客戶多了不少,其中一個是科大訊飛,後者想要在B站上做一款雲蹦迪遊戲用作品牌營銷。

熟悉B站的用戶或許還記得一款直播間遊戲,名爲《修狗夜店》。只要進入這個直播間,玩家就可以“變狗蹦迪”,期間玩家可以發送移動或者做表情的指令性彈幕,操控代表自己的小狗做出相應動作。就是這樣一款看似平平無奇還有點弔詭的遊戲,一度創下了60萬人同時在線的記錄。

有趣的是,這款遊戲在登陸B站之前,曾嘗試過抖音這一平臺,但抖音抗拒的態度讓它轉戰B站,這纔有了後來的爆火。而在B站嚐到了直播間遊戲的甜頭之後,抖音也在2023年開始大力發展直播間遊戲,彼時平臺上頭部的直播間遊戲月流水一度達到3-4億元。

此外,淘寶、京東、拼多多、小紅書……從去年開始,也在逐漸加大對小遊戲的採購。

而流量巨頭們,更是開始在這個賽道上“掐架”。

今年4月初,抖音宣佈了利好小遊戲的消息:IAP小遊戲開發者最高能夠獲得安卓消費總額的95%收益。此前開發者能夠獲得的內購收入不過60%。此外,新推出的條款門檻設置的並不高,沒有要求首發或者獨家。抖音小遊戲此舉被許多業內人士視爲對微信小遊戲的挑釁——後者曾於3月推出了小遊戲增長激勵計劃,當時微信針對開發者進行的廣告金激勵比例是40%。

短短三個月之後,抖音再度加碼——7月到9月暑期檔期間,開發者們還能再獲得平臺返還的10%的廣告激勵金。

熱戰已然打響。有趣的是,微信和抖音現在瘋搶的小遊戲蛋糕,恰恰是之前他們共同做大的。

小遊戲的存在離不開小程序。曾經現象級小遊戲“跳一跳”、“合成大西瓜”,也都是在微信小程序上火起來的。抖音一名內部員工提及此事,曾稱內部幾年後覆盤,對此“有點後悔”、“後知後覺”,“因爲2020年之前,抖音短視頻的紅利還遠沒吃完,做小遊戲又需要開發者,也有門檻,所以當時並沒有當作重點業務去發力”。

直到2022年IAA小遊戲的開山之作“羊了個羊”橫空出世。抖音小遊戲負責人徐興陽,在7月的全球小遊戲論壇暨LayaAir八週年慶典上還表示過,“羊了個羊”的火爆,“還是依賴於抖音有更多的一些爆款內容,讓這個玩法被更多人知道,所以纔會有這麼大的內容勢能”。

這可能只是抖音對自身流量的誇讚之詞,但2022年確實是小遊戲行業是一個關鍵性的轉折點。那一年,抖音開放了微信小程序跳轉,兩個國內最大的流量池選擇了合作。這使得多個依託於小程序的行業飛速崛起,包括去年市場規模接近電影行業的短劇,也包括可以與短劇400億市場規模相媲美的小遊戲。

一位休閒遊戲的資深從業者向36氪表示,那之後有很多人將抖音的流量導流到了微信上,狠狠吃下了這筆紅利。

小遊戲賺錢的風口,誰也不想錯過。對於平臺方來說,最直接的原因當然莫過於肉眼可見的營收增量——開發者發佈小遊戲,平臺要抽成,用戶點擊觀看廣告,對於平臺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更不用計還有發佈者投流的極高成本。

爭奪用戶時長,則是另一層焦慮。據移動數據分析平臺QuestMobile數據,截止到2024年6月,中國移動互聯網月活躍用戶規模達到了12.35億,同比增長1.8%——相較於2023年下半年時不時破2的增速,1.8%已經是過去幾個月中的最大增速。

具體到渠道,過去幾年間,微信的月活用戶增長乏力,且逐年放緩。反映在財報上,2020年至2023年,微信及WeChat的合併月活躍賬戶數的增長率同比變動分別爲5.2%、3.5%、3.5%以及2%。

幸好,小遊戲讓微信這顆老樹開出了新芽——在2023年的員工大會上,騰訊總裁劉熾平表示,過去一年,微信小遊戲的MAU(月活躍用戶)超4億,年流水增長達50%,在整個遊戲大盤中佔比達到8%。此外,劉熾平還在業績會上表示過,微信小遊戲與騰訊App遊戲的用戶重合度不到五成,這意味着,小遊戲依舊是巨大的增量市場。

2024年,小遊戲的蛋糕已經做大,接下來是分蛋糕的時候了。如今的抖音,也想長出小遊戲這顆新芽。

許多人都記得去年遊戲產業大會上,抖音小遊戲專場人山人海的景象。每個人都努力將手機舉到頭頂,將鏡頭對着單調的PPT瘋狂拍攝。人們從場內擠到了場外,又擠進了過道。在那之前,大會上剛剛宣佈了2023年小遊戲的收入,同比增長300%,達到了200億元以上。

平臺方的入局,看似給小遊戲開發者們提供了更多的渠道和支持,但大手反覆撥弄之間,一批又一批開發者們的命運已然被決定了。

四、“錢幾乎沒有”

當契科夫寫出“天氣好極了”之後,其實還有下一句話——“錢幾乎沒有”。

這也能反應出一些獨立開發者的心境。小遊戲賽道,已經越來越像一個比拼投流的遊戲。

相較於剛剛進入這個賽道的玩家和還在觀望的人,一些敏銳的開發者已經提前嗅出了一絲不對勁的氣味。

知秋和一個負責後臺開發的朋友曾一起兼職做小遊戲。最風光的時候,學着當時的爆款遊戲,知秋和他的夥伴兩年時間掙了十萬多,已經是筆不錯的兼職收入。但相較於那時候的意氣風發,太捲了、做不動了,是現在知秋講述小遊戲創業時的頻繁提及的詞語。他的語氣中透出焦急,“現在的小遊戲大部分拼的是真正的實力了,不像以前,隨隨便便一個小遊戲就能掙到錢。”

什麼是真正的實力?一名開發者直言不諱地說,比的就是誰有錢去買更多的流量。無論是做換皮還是原創,流量成本已經越來越貴。

與小遊戲創業蓬勃發展相對應的,是流量主要集中在兩大渠道手中:騰訊和字節跳動。

一方面,越來越多的競爭者擠進賽道,而流量是有限的,低價買量的紅利已經所剩無幾。一位小遊戲公司的運營向36氪表示,他負責的微信渠道,買量成本在不斷提升,今年比去年大概長了一倍。

另一方面,可以預見的是,個人開發者的盈利空間正在被壓縮。和微信“跳一跳”、“羊了個羊”相似的IAA小遊戲(靠用戶點擊廣告變現)利潤正在被鎖死,“能掙到多少錢是平臺已經算好了的”。這也就意味着,小遊戲賽道里的參與者,不但需要投流,還需要足夠的敏感,能夠精準地吃到已經被鎖死的這塊流量纔有的賺。

還有一個近在眼前的焦慮是,小遊戲在平臺上的審覈時間已經被不斷拉長。知秋髮現,以前一款小遊戲做出來,一兩個小時就能成功上線。但現在,申請軟件著作權一個月,備案一到三個月不等,審覈一兩天,時長一下子拉到了四五個月。

劉旭輝也有同感,審覈越來越嚴,已經是公認的趨勢。部分人認爲,“一方面是爲了生態的建設,平臺方還是想把小遊戲的發展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裡,另一方面是平臺技術能支撐的小遊戲數量已經趨近飽和”。

端午節期間,執象正熱火朝天地在河北邯鄲舉辦關於小遊戲的線下活動,與當地政府達成合作,開發結合當地文旅宣傳的成語小遊戲,是執象今年以來接到的最大的一個單子,項目金額達到了1000萬。關於這次合作對於公司的重大意義,從執象的創始人到員工都可以如數家珍。

至於換皮小遊戲,執象做得越來越少了。趙東表示,源碼誰都可以有,換皮也在越來越卷。

此外,在IAA小遊戲賽道中,一邊是越來越長的廣告,一邊是玩家越來越少的耐心。趙東提高了音量,“現在有的IAA小遊戲,一個廣告甚至有300秒”。

與之相對應,作爲玩家的豆子表示,超過30秒的廣告她都難以接受。而她剛開始玩《羊了個羊》的時候,使用一個道具或者復活只要十幾秒的廣告,“現在已經是雙倍的時長甚至更多”。

而那些沒錢投流或者不願意被國內平臺規則所困的獨立開發者們,已經開始將目光轉向了海外。

在一個數百人的獨立小遊戲開發者的交流羣裡,出海是最新的話題。有新進羣的人問及,QQ小遊戲是否還有機會時,一位被稱爲“大佬”的人回答說,“國內不好搞,去出海吧,也就TapTap自然量多點”。另一位羣友也分享了自己的經驗:國內抖音平臺在沒買量的情況下,日均訪客數也就幾十。

早些時日前,這個羣裡更津津樂道的還是關於“大佬”的傳聞,說他靠小遊戲創業買了車也買了房。玩笑之間,“大佬”迴應,“呸,想學習vme50 我傾囊相授”。

與獨立開發者們的失落不同,有錢的“大玩家”們仍舊是一派熱鬧的景象。

6月中旬,數據分析平臺遊理遊據研究院公佈了《2024年一季度小遊戲投放TOP100》,榜單中,前14款遊戲都實現了月投放金額上億,排行第一的《尋道大千》投放金額近7億,可以與國內流水前幾名的中重度手遊媲美。

5月底,遊戲媒體GameLook更新了5月的小遊戲暢銷榜單,雖然排行在變化,但回看這些遊戲背後的公司,仍是熟悉的那幾個——包括了從手遊賽道入局,現已成爲頭部的三七互娛,以及深耕小遊戲賽道已久的豪騰創想等等。

在這些榜單中,已經難以再見小團隊和獨立開發者的身影。曾以三人初始團隊做出“羊了個羊”的簡遊科技,是小遊戲這個神奇故事裡的巔峰存在,但也幾乎是絕唱。

如今,董密已經回到了瀋陽,他的事業剛剛開始。提到遊戲的時候,董密語速很快,眼睛很亮,他打小就喜歡遊戲。畢業了十多年,董密仍然記得大學時期的遊戲選修課,他做了一款即時戰略類遊戲,老師很喜歡,給他評了A。

爆款難得,但現實是,細水長流纔是未來更常見的路徑。董密的期望並不高,“開發三五款小遊戲,每天能有個幾百的收入就可以了”。此外,國內的小遊戲賽道只是他規劃中的一部分,還有海外和Steam平臺可以發展,“不是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而董密的願望,也是劉旭輝的。這名獨立開發者如今也在調整自己的心態。當被問及今後的打算時,他說,“繼續走走看,後面也許會找個發行商”。

但清醒者畢竟是少數的。小遊戲開發者的交流羣裡,每天依舊還有人在不斷問着掙錢的方法,即使對話經常結束在一問一答上,“你們的ecpm(每千次展示可以獲得的廣告收入)多少?”

“兩塊還是八毛來着”。

(應受訪者要求,龍龍、逍遙生、知秋、王濤、豆子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