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獎金最高電競賽事，過半戰隊贊助商涉博彩業務
自從被國家體育總局承認爲第99個體育節目後，電子競技正成爲一項全新的職業體育運動。8月18日，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開幕，電子競技成了本屆亞運會的表演項目，雖然冠亞季軍不會計入獎牌榜，但是獲得前三名的選手們依然可以獲得獎牌。在4年後的杭州亞運會，電子競技將被列爲正式比賽項目。
此前，國家體育總局體育信息中心發佈通知，擬於2018年12月在四川成都舉辦2018年全國電子競技公開賽總決賽。除了確定總決賽的獎金爲89萬元人民幣外，總決賽每項比賽的冠、亞軍也將取得入選電子競技國家集訓隊的資格。
種種跡象表明，電子競技行業正朝着積極的方向發展。但同時，也有一股暗涌襲來。南都記者調查發現，近日正在溫哥華激烈進行的全球獎金最高的電子競技賽事，2018DOTA2國際邀請賽(下簡稱Ti8)，集齊了全世界最強的90位DOTA2職業選手。參加比賽的這18支隊伍中，有9支隊伍在賽前接受了涉及博彩業務的贊助，並在戰隊的名字中冠名了博彩網站的贊助商名字，如果再加上其他2支接受了涉及博彩業務贊助但沒露出博彩網站贊助商名字的戰隊，今年Ti8賽事中，有超過一半的隊伍的贊助商與博彩業務有關。
Ti8參賽隊伍過半贊助商涉及博彩業務
8月16日，2018DOTA2國際邀請賽正式開賽。DOTA2的版權歸屬方、全球最大的遊戲公司之一Valve(簡稱V社)官方近日宣佈，當前Ti8的總獎金超過2479萬美元，刷新了電競賽事獎金世界紀錄。根據Valve此前發表的聲明，去年Ti7同時在線觀衆數最高達500萬人次，該數據包括了通過電視、電腦、VR以及本地pubstomp活動觀看比賽的人數。
如此高的曝光量吸引了許多博彩網站的“青睞”。南都記者整理網上資料發現，爲了在這場電子競技盛宴中露臉，今年6月，博彩網站競技寶、U贏電競分別與確定參賽資格的電競隊伍TNC、VGJ.T簽約贊助。爲了捆綁冠軍熱門隊伍，獲得更長的曝光率，U贏電競、威客電競在今年8月，也就是Ti8開賽前的兩三天，分別完成了與TEAMSECRET、OpTic戰隊的贊助合同。
南都記者調查發現，在Ti8小組賽中露出冠名博彩網站名字的隊伍共有9支：由安博電競贊助的PaiN戰隊、威客電競贊助的OpTic戰隊、競技寶贊助的TNC、亞博電競贊助的VGJ.S、U贏電競贊助的VGJ.T和TEAMSECRET戰隊、龍蝦電競贊助的VG、億電競贊助的Mineski，以及Rivalry.gg贊助的Fnatic。南都記者還了解到，此前接受了博彩網站贊助但未冠名的還有三支隊伍，分別是雷競技贊助的NB戰隊、貓先生贊助的VP。綜合統計，參賽Ti8的18支隊伍中，有11支戰隊贊助商涉及博彩網站業務。
按照比賽規則，在Ti8比賽中，被贊助隊伍每擊殺(死亡)一次，就會露出贊助商一次。如此推算，贊助商的曝光次數並不算少。
值得關注的是，6支參賽的中國戰隊，VG、VGJ.T、NB的贊助商均涉及博彩業務。據瞭解，其中，未接受贊助的IG戰隊，其老闆是電競網紅王思聰。
贊助電競隊伍在焦點比賽中提高曝光率，這或許只是博彩網站的第一步。南都記者暗訪發現，上述這些博彩網站的註冊地多爲境外。根據新京報此前報道，亞洲大量的網絡賭博公司和服務器都設在菲律賓，菲律賓政府曾發出不少網絡博彩的合法運營牌照。不過，博彩業務在中國大陸屬於違法，電競業務目前也尚未被納入體育彩票的範圍當中。儘管如此，中國網民仍然是境外博彩網站拉攏、引流的重要對象。
南都記者調查發現，上述博彩網站在國內的社交平臺都有官方註冊的賬號。比如，贊助了VP電競戰隊的“MrCat貓先生電競”，就在微博有加V認證的官方賬號，目前粉絲量爲2.1萬。根據其微博基本資料介紹，這是北京貓先生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官方微博，專業電競賽事及隊伍贊助方，VP與VG官方合作伙伴，審覈上線時間是2017年11月21日。
南都記者在“MrCat貓先生電競”微博發現，8月20日、21日其在內容推送中，均含有“QQ羣65××××××0，羣內福利多多”內容。南都記者隨後通過“MrCat貓先生電競”提及的號碼加入一個名爲“Ti8××會”的QQ羣，在該羣內，羣友們正在討論當天比賽的預測盤口。南都記者發現，該羣公告還會公佈Ti8每天的賽程，和一個名爲“貓先生賽程信息”的網址鏈接。點擊該鏈接後，跳轉進入的頁面正是貓先生(MrCat)的海外官網。根據該官網客服透露，貓先生註冊地在菲律賓。
其官網的首頁上，有“體育、真人娛樂、電子遊戲、彩票”等博彩內容。而在“[刀塔]DOTA2國際邀請賽”一欄，有當天比賽的盤口開出，可用現金下注。另外，按照上述QQ羣的公告內容，Ti8期間，充值滿500元還可以私聊管理員加入一個“更高級”的貓小窩。南都記者發現，不少贊助了電競戰隊的博彩網站採取了上述提及的類似方式，在官方微博發佈網站鏈接、微信號碼、QQ羣號等，吸引博彩愛好者投注。比如，VGJ.S的贊助商亞博電競就發佈了一條微博：“爲VGJ.S加油，下單100贏了你拿走，輸了亞博爲你返現100(限100)。OpTic戰隊贊助商威客電競則在微博上公佈了自己的海外網址：“威客電競正式上線！威客電競致力於打造一個專業的電競平臺！”Mineski贊助商億電競發佈了：“週末，歡迎大家加入qq羣：8××××××84一起來看TI聊比賽……”
境外博彩網站多現金下注
據遊戲數據研究機構Newzoo發佈的《2017年全球電子競技市場報告》，電子競技是目前全球投注量排名第七的項目，位置甚至在高爾夫球與網球之上。
南都記者檢索發現，上述提到的網站都帶有比賽輸贏競猜屬性，大多直接用現金下注，可下注的內容“琳琅滿目”：從最簡單的猜勝負、大小分，到更具電子競技特色的“達成10殺時間”、“一血”、“暴走(5殺)”，再到複雜的“串子”、“組合”玩法，甚至選手轉會、遊戲陣容等一樣可以開出盤口，只要有賠率，一切皆可。
此前，南都記者曾報道(詳見南都8月7日C07版《電競涉賭調查：QQ羣主微博博主成掮客二三線戰隊靠盤口盈利》)，一個小型規模的電子競技博彩網站一天流水可達30萬元以上。有知情人士向南都記者透露，上述博彩網站在業界都頗有名氣，日常一天流水有可能高達百萬級，“而且現在是Ti8，參與的人更多。”
在這些網站上，有很多供博彩下注的充值渠道，基本涵蓋了國人主流的線上支付方式(微信錢包、支付寶、QQ錢包和銀行卡轉賬等)。南都記者暗訪發現，充值試玩門檻不高，最低10元可首充，網站還打着各種“首充送××”的廣告吸引新用戶。不過，要提現，可能有種種限制：打碼流水達到一定數額、提現金額有門檻等。南都記者暗訪時在億發國際網站上測試提現環節，結果系統提示：需要100元以上才能提現。
不過，由於上述境外註冊的博彩網站經常受到舉報，因此被瀏覽器列爲危險網站，時間一長也會被有關方面封禁。但出於種種原因，對網站的封禁往往有很長的滯後期。博彩網站在中國開啓分站時，往往會一次性申請大批備用網站。
南都記者留意到，點擊這些網站會彈出二維碼窗口，即App的下載渠道。經測試，蘋果系統和安卓系統均可下載，只需要註冊就可以。近日，蘋果承認，新的開發者條款規定AppStore內將禁止數字貨幣、博彩類應用的上架，已經將蘋果中國應用商店中涉及假彩票、賭博等非法App進行大規模下架。按照蘋果App的審覈指南說明，賭博、遊戲和彩票的管理難度大，是AppStore上受到最多管制的App類別之一，審覈流程需更長時間。業內人士透露，博彩網站App大多用電子競技資訊、社區交流等方式包裝，以規避審查。
與境外現金下注的方式不同，國內的電競競猜平臺的操作方式則顯得“合法合規”。
2007年，公安部、原信息產業部、文化部、新聞出版總署4部委就聯合發出了《關於規範網絡遊戲經營秩序查禁利用網絡遊戲賭博的通知》，其中明確規定：企業不得按照遊戲輸贏收取不定金額的佣金；不得提供將遊戲虛擬貨幣兌換成法定貨幣的服務。因此，“佣金”和“雙向兌換”，這被視爲判定網絡遊戲是否涉賭的兩條紅線。
國內所有競猜平臺不能涉及現金提現
簡單的理解就是不能涉及到現金的提現。所以國內的所有競猜平臺都是使用“虛擬幣”來規避法律的風險。一種是遊戲裡可交易的虛擬飾品，例如CSGO、DOTA2中的飾品，另一種是平臺自創的“虛擬幣”，例如我們常見的MAX上的m幣，VPGAME的p豆，火貓直播的貓豆等。競猜賺取的“虛擬幣”或者遊戲飾品，並不能直接兌換成人民幣(提現)，只能兌換相應價值的商品或者遊戲飾品。在VPGAME、火貓直播網站上都有類似聲明：在該站所有預測均只爲休閒娛樂，所有飾品(P豆)均不能兌換現金。
但南都記者嘗試暗訪發現，火貓直播的貓豆除了做活動獲取外也有充值途徑。此外，南都記者瞭解到，這些飾品有相對穩定的市價，根據功能、屬性、等級、尤其是發售量的差異，價格不等。有dota2玩家透露，這種飾品有的價格高達6位數以上。通過飾品交易網站，可以在玩家之間自由買賣。
如C5GAME就是一個可以進行飾品、現金交易流轉的平臺，各種飾品在C5GAME上都有一個明確的“參考價”。而且在C5GAME網站上的“免費飾品”頂部的熱門活動一欄中，顯示的羣號多是“比賽預測羣”。南都記者暗訪加入裡面提及“刀塔培訓基地”、“賽事交流羣”等QQ羣后發現，每天羣內都會發布對電子競技賽事的預測和推薦羣友下注的內容。此外，當南都記者暗訪過程中問及在其他平臺的飾品博彩中收穫到的飾品一般會怎麼處理時，羣裡的成員也表示會直接在C5GAME上解決。
2017年5月29日，C5game出現無法登錄的情況。事發後第二天，C5game官方微博聲明稱，公司被舉報奪寶業務涉嫌欺詐，被有關部門調查。其後C5game在2018年1月再次被封站。南都記者瞭解到，C5game當時在網站上推廣博彩網站的鏈接，如一個名爲“幸運大轉盤”的網站，網友的截圖顯示，很符合“一元奪寶”的定義。南都記者搜索發現，該網站目前無法登錄，通過ICP備案查詢網，發現其註冊單位爲杭州奈門科技有限公司，從股權信息來看：最大股東爲杭州星巢網絡科技公司(100%)持股，林巍巍爲執行董事，謝立揚爲監事。C5GAME的註冊公司正是杭州星巢網絡科技公司，林巍巍同樣爲執行董事，謝立揚爲監事。
按照文化部2016年12月發佈的《文化部關於規範網絡遊戲運營加強事中事後監管工作的通知》第十條規定，網絡遊戲運營企業不得向用戶提供虛擬道具兌換法定貨幣的服務，向用戶提供虛擬道具兌換小額實物的，實物內容及價值應符合規定。國內的電競競猜大多不直接交易金錢，賭注是遊戲裡的飾品，這也成爲了平臺拒絕承認其博彩性質的“理論基礎”。C5GAME創始人林巍巍告訴南都記者，“C5GAME是數字交易資訊網站，但是我們沒有任何的博彩業務。”
V社考慮禁止電競隊接受博彩贊助？
有網友對於此次Ti8比賽中博彩網站露臉多的現象戲稱：“這是一場DOTA2的盛宴，也是”菠菜“的盛宴。”
或許遊戲公司Valve也注意到了這個現象，有媒體報道，在Ti8正式開賽前幾天，V社與各戰隊進行了緊急會議交流，禁止他們在未來接受任何博彩網站的贊助。
8月20日，南都記者就此事採訪DOTA2中國代理商完美世界，完美世界方面回覆稱：目前沒看到V社官方有關聲明，我們也沒辦法確認。不過，有Ti8參賽隊伍負責人告訴南都記者，此事屬實，“提了一下這事，還沒完全確定。”該負責人表示，對於禁止博彩網站贊助一事暫時沒有後續。此外，南都記者在Ti8比賽正式開始後數日發現，滿屏仍然是博彩網站冠名，被贊助戰隊似乎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實際上有關於博彩冠名的質疑早已掀起。7月12日，完美世界在其DOTA2官方微博中發佈了一則公告：今後將逐字屏蔽遊戲內的博彩信息及其他違規內容。
據南都記者瞭解獲悉，數月前，有不少玩家在DOTA2中掛着如“U贏電競競猜”等博彩網站信息的暱稱。有DOTA2玩家向南都記者透露，掛着類似的暱稱，贏一把比賽能賺20-30元不等，“比賽中有主播加20元。”按該玩家的說法，最多時有800多人掛“U贏電競競猜”打天梯，後來，掛的人太多，就把准入門檻定在天梯前600。
對此，完美世界方面回覆南都記者，與博彩相關的遊戲行爲是國家明令禁止的，他們作爲官方響應國家的法律法規，同時這些遊戲也影響到了正常玩家的遊戲體驗。針對這類行爲，“一旦發現，我們也會嚴肅處理，絕不姑息，一定會給玩家一個公平的競技遊戲。”
電子競技贊助商規則尚待完善
誠然，每個電子競技俱樂部的運營都離不開贊助商的支持。另一方面，通過贊助明星選手、明星隊伍，贊助商能收到足夠的流量和關注。現在，如奔馳、寶馬、雪碧、vivo等知名企業也加入了贊助商行列。隨着大型電競賽事品質向網絡和電視綜藝看齊，賽事招商多了更多可參考複製的玩法。
事實上，博彩網站作爲贊助商也會引發質疑：這些博彩網站贊助商會否通過操縱比賽結果來影響博彩？有電競戰隊領隊告訴南都記者，“博彩公司的贊助更多是爲了提升他們的行業名氣，如果‘一棍子打死’可能會打假賽，這是很不公平的，因爲很多足球俱樂部也會有博彩公司贊助，只要俱樂部把控夠嚴格就好。”不過其也承認，俱樂部接受博彩行業贊助確實存在弊端，“總歸會對俱樂部品牌有很大影響。”
阿里體育WESG賽事負責人也承認，現在電競比賽確實存在選手打假賽押注自己博彩的行爲。“很多二三線電競戰隊不靠獎金，不靠工資，就指望着盤口盈利。”這種行爲很難鑑定，無法第一時間判罰。根據媒體報道，3月27日，2018DSPL第一賽季中，dota2職業戰隊ROCK.Y和Ulrica相互買了對方“十殺”(競猜哪支隊伍首先獲取第十個擊殺)，比賽雙方互飆演技，爭先恐後“送死”，其後主辦方也無法定性假賽，只是對當事選手和戰隊以消極比賽爲由來進行禁賽等處理。
此外，阿里體育WESG賽事負責人還表示，博彩公司其實很抗拒選手打假賽的，“這樣會讓他們失去口碑，對留存客戶不利。”但南都記者瞭解到，目前很多二三線電競選手收入不高，在一些次級聯賽中確實被曝出假賽事件。
南都記者梳理髮現，目前沒有明確規定博彩網站不能作爲電競戰隊贊助商。不過，按照騰訊2018電子競技運動標準：針對電競戰隊服裝的要求，禁止含有任何在賽事區域被認定爲非法活動的組成或相關內容，包括但不限於：煽動、協助或宣傳賭博行爲的彩票或企業、服務或產品。同時，任何隊伍成員以及賽事官方人員都不得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任何與賽事結果有關的投注與賭博。
在7月24日，國家體育總局體育信息中心發佈《關於舉辦2018年全國電子競技公開賽的通知》中，針對各地選拔舉辦方招商的權益也只強調，在各代表隊進行招商時，必須排除總決賽贊助商的競品品牌。隊伍冠名、選拔賽冠名等各種方式的商務合作，各代表隊組織方需提前向組委會進行報備。
出品：南都泛娛樂指數課題組
統籌：甄芹 田愛麗
採寫：南都記者 孔學劭 蔡輝實習生 袁嬋 王子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