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復回憶錄》僞局長炮製假自首 孫立人含寃莫白45年
【書摘】孫立人案
孫案於一九五○年代爲我國震驚中外的一件大案。孫立人將軍在第二次大戰時曾率遠征軍收復緬甸，政府遷臺後任陸軍訓練司令，在鳳山訓練軍、士官充實國軍中下級幹部，一九五○年任陸軍總司令兼臺灣防衛總司令。一時聲名大噪，然而譽滿天下謗亦隨之，孫將軍與軍中其他部門的將領相處不洽，又因身受美國軍事養成訓練，對正規軍校出身者言詞間偶有過於直率之處，因此同僚間時時向蔣中正總統指控其培養個人勢力。
一九五四年七月和九月國防部參謀總長兩度出缺，大家都以爲應該由孫接任，但是卻由桂永清、彭孟緝出任，而孫於一九五四年六月調任無實權的總統府參軍長。孫的舊部對此安排極爲不滿，乃在南部各地聚晤商討。孫對此未加阻止，且有時資助。一九五五年五月五日，其親信幹部郭廷亮少校以匪諜罪被捕，同案牽連其舊部三百餘人。當孫氏閱讀彼等自白書後即於八月三日籤請辭職，蔣中正總統於八月二十日下令免職，並請副總統陳誠爲主任委員，組成九人委員會調查孫氏是否涉案。
與此同時監察院（第一屆）於九月二十日院會決定交國防委員會調查，國防委員會於次日集會推定曹啓文、王枕華、蕭一山、陶百川、餘俊賢五位委員組成調查小組，是爲「五人小組」。九人委員會報告於十月八日簽報蔣中正總統，二十日正式公佈。報告中根據郭廷亮的自白指他爲匪諜，爲對岸在國軍中從事「兵運」。江雲錦等在南部軍中散佈不滿謠言，計劃從事「兵變」或「兵諫」。孫則知情不報，亦從未設法防止，惟念孫多年貢獻建議 層峰寬宥愛護。至於監察院五人小組則積極調查，曾約談孫將軍，惟在約談郭廷亮時，則爲國防部軍法局以「偵查不公開之」爲由予以婉拒。
五人小組之報告書由召集人曹啓文委員主稿，十一月二十一日定稿其中指出郭廷亮、江雲錦、王善從等嫌犯在偵訊期間均曾遭嚴酷刑求，國防部對九人委員會報告認定彼等均觸犯《懲治叛亂條例》第二條，但彼等並未破壞國體或竊據國土，亦未以非法方式變更國憲或顛覆政府，至多隻是聚衆圖以暴力脅迫。報告結論提到五人小組認爲本案非叛亂案件，並由五人連名於十一月六日函陳蔣中正總統指示軍法局應本事實以適用法條，將來擬定判決時，亦請核派態度公正、法律精通之文職人員協助覆核，期無枉縱。
此外，召集人曹啓文委員又以中央政校學生身分於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函蔣中正校長，對孫立人將軍兵學造詣深邃，不可能指使部屬在西子灣或陽明山官邸進行「兵諫」，而郭廷亮一門忠貞，兩弟在臺兒莊戰役殉國，郭本人負傷十餘次，曾獲美國頒勳，因其爲孫親信舊部，受抑壓於少校階級十年之久，在步兵學校任教官仍負責認真，外人到南部參觀多由其負責表演，如此忠貞愛國，何能成爲共諜？
此一調查報告因九人委員會認爲與該會報告出入甚大，要求監察院鎖於保險箱內，三十三年後國內改革開始，報禁政黨開放，各界紛紛要求將五人小組原報告公開，監察院乃於一九八八年三月三十一日公佈，這是曹啓文委員執筆（黑色毛筆），而有紅色毛筆，紅色鋼筆及黑色鋼筆更動的報告。公佈時對刪去部分均以「XXX」表現。各報刊登報告書後，不少人因見刪去部分頗多，仍感不滿，因此由第一屆監察委員羅文富專案調查。羅委員曾親赴臺中訪晤孫將軍，另赴綠島訪問郭廷亮少校。根據羅委員報告孫、郭兩人生活尚稱自由。孫將軍仍無法赴國外，健康狀況已進入衰老，行動需人服侍照料。郭廷亮在綠島主持養鹿站，收入敷用，只是不能常返島內家中。
孫將軍於一九九○年十一月十九日在臺中逝世，享年八十九歲。公祭時獲頒李登輝總統、郝柏村院長署名的褒揚令，肯定其忠於國家。郭廷亮於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十八日在中壢火車站跳車逝世。第三屆監察院於就職後不久，在一九九一年八月三日委員會談話會時，趙榮耀委員提出，三十六年前本院對孫立人案提出的調查報告雖已於三年前公佈，但報告中有失落及修改的文字，似應請學者專家鑑定復原。
經院秘書處與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朱浤源博士訂研究合約。朱博士對孫立人將軍素有研究，曾訪問與孫案相關人士百餘人做口述歷史，亦有論文專着數種。他受委託後就積極展開研究，於二○○○年十二月十八日完成鑑定研究報告。關於文字失落部分，事實上都是當年禁忌部分，如部隊番號、隊職官姓名、軍中士氣低迷、黨在軍中的活動，以及對於國防部以「偵查不公開之」拒絕委員訊問郭廷亮的反駁等，並沒有對案情有重大關係。但是朱博士的研究有一重要發現，就是五人小組報告爲何塵封在本院保險箱內三十三年的原因。
朱博士在國防部軍法局檔案中找到一九五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時任行政院副院長亦爲九人委員會委員黃少谷致總統府張羣秘書長函，檢附其對五人小組調查報告之不同意見。黃認爲上述報告「極盡爲孫辯護之能事，推翻九人調查委員會之報告」。他亦直指五人小組調查報告「如果公開發表，或者從口頭傳播，整個國家所蒙受之損失，將不堪設想」。黃氏又於同年十二月九日爲陳誠副總統擬一與曹啓文等五位委員的談話稿，要求五人小組不向院會提出書面報告，僅提簡單的口頭報告，當天會議紀錄應僅「密存待查」，所有與會委員及職員都要「負保密之責」。這是五人小組調查報告之所以密存保險箱的原因。
朱博士的研究報告更進一步透露了郭廷亮爲何自認匪諜。郭於被押後雖經嚴刑拷打，但是沒有提供偵查人員任何可以使孫將軍入罪的口供，一九五五年六月二十日，保密局（以後的情報局）特勤室主任毛惕園和偵防組長谷正文研商要郭自認爲匪諜，如此始可使社會接受。七月十四日晚，毛、谷三人乘保密局毛人鳳局長（是時在美治療癌症）去北投時，帶郭去毛局長官舍會見一位僞裝的毛局長。假毛局長對郭說，這個案子現在輿論譁然，社會謠言四起，牽涉到孫將軍，現在唯一解決辦法是你和我們合作扮演「僞匪諜自首」，這樣政府對社會輿論有所交代，孫將軍所受的壓力也可減輕。假毛局長並告訴郭，他的自首隻是手續，他的自首可使孫案被捕軍官和郭的家人全部釋放。郭就照着毛惕園的劇本演出，他的匪諜自白書使孫將軍被指控爲包庇匪諜，受了四十三年軟禁與世隔絕。
朱博士的委託鑑定研究報告，經國防委員會委請趙榮耀、尹士豪兩位委員審查，於二○○○年十二月十八日提出審查報告，其中指出朱博士於檔案訪談中，多方查考印證監察院五人調查小組，在當時威權時代下，仍保持監察御史一貫之不畏權勢，竭盡客觀明辨，公正不阿精神，對本案還原歷史真相，具有重大意義。本案發生於一九五五年，朱浤源博士鑑定研究報告完成於二○○○年，前後四十五年，確認孫將軍未包庇匪諜，還他清白。朱博士也肯定四十五年前，監察院雖然在威權統治的氛圍中仍能秉公調查本案，留下調查報告由後人完整呈現給社會，就監察院而言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