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接力30年守護“高原神鳥”
暖心
婆媳接力30年守護“高原神鳥”
陳光惠相信自己能聽懂黑頸鶴的語言。它們是地球上唯一一種在高原上生長繁衍的珍稀鶴類,這些鳥類裡的“大熊貓”被人們視爲吉祥長壽的象徵;在藏族史詩《格薩爾王傳》中,黑頸鶴被喻爲薩格爾王神馬的守護者――“高原神鳥”。
彩雲之南滇東北高原的雲南大山包黑頸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世界瀕危物種、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黑頸鶴最重要的越冬地之一。每年夏天繁衍期後,它們會在9月陸續從青藏高原飛抵美麗的大海子溼地,這裡高山湖泊星羅棋佈,是黑頸鶴理想的棲息地,也是遷徙的中轉站和集散地。
這些精靈的到來給冬季寂靜的高原和無聲的湖泊帶來了生機。大片黑白相間的黑頸鶴在山間雪地裡扇動羽翼輕盈起舞,美不勝收。很多攝影愛好者爲了得到一張雪中飛鶴的照片,不惜冒着大風雪趕到這裡拍攝。
“神鳥”聰明又敏感,遠遠見到人類就會四散飛走。可冬天的大山包常常被皚皚白雪覆蓋,留給它們的食物太少了。過去幾十年裡,護鶴員陳光惠一家的任務,就是盡全力幫助這些“神鳥”填飽肚子。她也是保護區裡目前唯一能走近黑頸鶴投餵食物,與它們親近交流的人。
每天下午1點左右,趁着一天中陽光最好的時候,37歲的陳光惠背起玉米、麥子等黑頸鶴最愛吃的糧食出發了。
黑頸鶴體型較大,成年黑頸鶴的體重達到5-6公斤,頭擡起來差不多1.5米高。脖子和尾巴呈黑色,頭上有標誌性的“一點紅”。
40多公斤重的揹簍把陳光惠的背壓得彎得像一個“弓”字,她一步步慢慢��過漂浮着枯草的水灘,走向鶴羣歇息的草地。
快接近鶴羣的湖岸,長長短短的口哨聲從陳光惠口中傳出,這是她在呼喚她的朋友們。外人很難聽出那哨音的特別之處,而這正是她與鶴羣獨特的密語。
成羣結隊的黑頸鶴循着哨聲從山坳和草甸那邊飛來,陳光惠抓起一把金黃的玉米粒,手臂一揚,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線。鶴羣歡騰地撲騰起來,啄起穀粒,開始享用它們的美餐。
冬天最冷的時候,大山包的溫度可能降至零下15攝氏度。在沒人願意出門的日子裡,陳光惠一天不落地按時給黑頸鶴送食物。
很多人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同黑頸鶴“說話”,但陳光惠堅信它們能聽懂自己的聲音,“有的表示‘開飯啦,快來吃飯’,有的是說‘快把你的夥伴們叫來一起吃’……”陳光惠說,她和黑頸鶴們約定了好幾種對話,她吹一聲,黑頸鶴就答一聲,一來一回之間,像是老友在聊天,“它們都能理解我的意思。”
不僅能聽懂,黑頸鶴還會用自己的舞蹈來答謝陳光惠。吃飽喝足之後,黑頸鶴會悠閒地聚在一起曬太陽,有的會打鬧玩耍一會兒,不時傳來歡樂的鳴叫聲。它們會三五成羣地在陳光惠身邊不遠處邊叫邊張開翅膀飛舞,在陳光惠眼中,這是“神鳥”在唱歌和跳舞,“它們在跟我說,非常謝謝你。”
並不是誰都可以成爲黑頸鶴的朋友。
陳光惠與黑頸鶴的緣分是從她婆婆那裡開始的。用陳光惠的話說,婆婆纔是黑頸鶴天生的朋友。
上世紀80年代開始,婆婆發現自己家不遠的地方,總有一大羣黑頸鶴棲息,當地人習慣把它們喊作“雁鵝”,因爲它們像大雁一樣,春去秋來,在天上飛成“人”字或“一”字的隊形;可離近了看,又與鵝有些神似。
當時聽着“雁鵝”的叫聲,婆婆似乎明白了它們在喊餓,於是把家裡的飯拿去給它們吃。“當時家裡很窮,人都吃不飽,婆婆常把自己的飯給黑頸鶴吃。”陳光惠說,只要婆婆拎着吃的走過去,警覺的黑頸鶴就變得很乖,像老朋友一樣圍在婆婆身邊。
上世紀90年代初,當地成立了保護區,婆婆成了當時唯一一位護鶴員,也是黑頸鶴唯一願意親近的人。
就這樣一直守護了黑頸鶴十幾年,婆婆年紀大了,腳上的舊傷讓她越來越走不動了。於是她找來兒媳婦,只問了一個問題,“你喜不喜歡那些雁鵝?”“喜歡!”陳光惠想都沒想地答道。
從那之後,婆婆每次去喂黑頸鶴的時候,都會帶上陳光惠。即使這樣,黑頸鶴一開始也並不接受這個陌生面孔。只要一換成陳光惠來投餵食物,黑頸鶴就只在天上盤旋不落地,“換人餵它們就不吃,飛在天上看我。”
一年後,婆婆再也走不動了,陳光惠便開始獨自守護黑頸鶴。她想盡各種方法跟它們溝通,比如嘗試跟黑頸鶴喊話,用肢體動作比畫,甚至給它們唱起了大山包的山歌,但鶴羣都沒什麼反應。一次,她聽到幼鶴的叫聲很像一種口哨發出的聲響,於是學着幼鶴的聲音吹起了口哨。
這一次,黑頸鶴對口哨聲有了迴應。漸漸地,陳光惠摸索出來一套與黑頸鶴交流的口哨對話法。黑頸鶴也能聽懂她的意思,開始願意在離陳光惠很近的地方低頭啄食,“有的還會跟我點頭打招呼呢!”
真正走進黑頸鶴的世界,是從一次驚險的經歷開始的。
那是2008年的冬天,大山包迎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整個保護區都被冰雪覆蓋,動物們根本無法覓食;大雪封路,人類也無法進入保護區深處。
陳光惠知道,這些黑頸鶴來越冬前經歷了長距離飛行,其中不少體力損耗很大,如果連續幾天不進食,很可能危及生命。
她顧不得想太多,獨自背上40多公斤的糧食,去給她牽掛的黑頸鶴們餵食。她穿着厚厚的棉衣,踏着沒過小腿的積雪,去找尋黑頸鶴的身影。忽然,她在已經結冰的湖面上,發現了一隻雙腿被凍進湖水中動彈不得的黑頸鶴。
聽見那隻鶴求助的叫聲,陳光惠顧不上多想,直接衝過去,使勁砸開凍住的冰塊,救下了這隻黑頸鶴,可就在這時,她自己卻腳下一滑跌進湖中,刺骨的冰水一下子沒過了她的脖子。
周圍空無一人,陳光惠在水中拼命掙扎,她注意到,那些黑頸鶴像是有了靈性,聚在水邊叫着不離開。她覺得,那是它們在鼓勵自己,一定要堅持住。終於,她憑着最後的力氣從水裡爬了上來,“後來送到醫院,輸了一週的液,醫生才讓我回家。”陳光惠說。
也就是從那次開始,陳光惠發現,黑頸鶴真正向自己敞開了大門。它們在聽到陳光惠的口哨時會快樂地迴應,被她救過的黑頸鶴會帶着自己的孩子一起來看她。
這些年,陳光惠和保護區的同事們救助過許多黑頸鶴。近年來,到保護區越冬的黑頸鶴數量逐年穩步增加,從上世紀90年代的200只左右,增長到了如今的近2000只。
她們曾經救過一隻鶴,因爲翅膀上長了膿包無法飛翔而掉隊了,陳光惠和同事給它做了手術,切除了膿包和一部分翅膀。儘管搶回了生命,但那隻黑頸鶴再也無法飛翔了,“我們養了它6年,直到它離世”。
6年與鶴相伴,讓陳光惠體會到了鶴的情深意重。去年,當地村民發現一隻受傷的黑頸鶴後送到救護站,那是一隻出生半年左右的幼鳥,翅膀斷了。陳光惠和同事給它用草藥療傷,給它起名叫“小白”,把它當作救助站的一分子。
春天鶴羣要離去的時候,小白的“家人”專門飛來救助站與他告別。陳光惠記得,當時小白的父母先是在空中盤旋、呼叫,確定安全後便飛落下來,“它們頭對着頭,後來長長的脖子纏在一起,一唱一和地叫着”。陳光惠聽懂了,那是黑頸鶴的告別。
她也會感動於黑頸鶴對感情的專一。它們固守着“一夫一妻制”。陳光惠常常見到黑頸鶴一對對出現,一旦有人走近,它們便一起飛走,“這些鳥很癡情,一旦結合就會終身廝守,朝夕相伴。如果一位伴侶死亡,那麼另一半要麼憂鬱而亡,要麼終身形單影隻,不會再和其他黑頸鶴交配。”
對陳光惠而言,命運彷彿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把一家幾代人與這羣高原精靈緊緊連在一起。如今,陳光惠喜歡帶着自己的孩子們一起去喂黑頸鶴,讓她高興的是,“孩子們也都很喜歡它們!”
與鶴相處了幾十年,這羣鳥兒已經成爲陳光惠一家難以割捨的一部分,她說:“將來有一天我走不動了,要讓我的小孩接着來餵它們,一定要找到真心喜歡它們的人,才放心。”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胡春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