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拋棄搜索引擎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木子童

編輯、製圖丨渣渣郡

本文首發於虎嗅年輕內容公衆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裡,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好像真的很久沒百度過了,尤其是用手機的時候。”

00後哈逗發現,生活裡越來越難找到一個必須打開搜索引擎的理由。

吃飯有點評軟件,出行有出行地圖,搜點雞零狗碎的新聞和生活方式,還有大把社交媒體可以選擇。

有個流傳甚廣的段子,形容當代年輕人手機現狀:

“微信是朕的皇后,偶爾寵幸,但從不過夜;抖音是朕最寵愛的抖妃,常常夜宿於此;淘寶是淘妃,幹啥啥不行,只會向朕索取金銀買買買;百度是朕的御醫,喜歡危言聳聽,念其博纔多學,暫且留着....”

想要查點兒什麼的時候,你有多久沒有首先點開搜索引擎了?

無可否認,搜索引擎家族依然是全球全年齡段使用者最多的搜索入口,但它們的地位並不安穩:

“上週熱水器插頭燒壞,換插頭的方法是小紅書學的。”

“去淄博旅遊的吃喝指南是抖音找的。”

“論文查資料直接問的kimi。”

搜索引擎這扇從前地位尊崇的“萬有之門”,如今正在成爲某種雞肋式的存在。

正如我們體感,越來越多搜索行爲正在從傳統搜索框轉移向一個個獨立的“社交媒體”。

不只是在中國,全球盡皆如是。

一項近期研究指出,google作爲代表“搜索”的動詞已經開始過時了。

Bernstein Research發現,在表達想搜點啥的時候,年輕人不再說“google一下”,而是直接說“搜索”。

這意味着,當人們提起“搜索”,不再單單指使用搜索引擎。從前,那條窄長的搜索框是打撈網絡資訊的唯一入口,而現在,越來越多人,尤其是年輕羣體正在流向TikTok、Instagram和YouTube等社交媒體。=

搜索專家Rand Fishkin指出,早在4年前,YouTube的搜索量就已經超過了Bing和Yahoo。

使用社交媒體搜索的人逐年增多。

而且越年輕,拋棄傳統搜索引擎的傾向越明顯。以至於是否優先使用搜索引擎,幾乎成了某種比頸紋更可靠的年齡特徵。

研究發現,Z世代是最“不google的一代”。

2006年,“google”作爲動詞被正式加入牛津詞典,這是搜索引擎的巔峰輝煌時刻。那時候,只要在網上搜索,就可以說“google一下”,google就是“搜索”本身。

而現在,google“作爲動詞表搜索”的歷史,可能將終結在Z世代手中。

根據福布斯和Talker Research的一項調查,截至今年,Z世代比X世代的google使用率整整少了四分之一。

他們中近半數人通過社交媒體而不是搜索引擎來滿足信息需求:

“社交平臺不再僅僅用於連接,而是已經演變成四分之一人口的主要搜索工具。”

營銷技術供應商SOCI的調查數據更加驚人,google直接王座不保。

這項針對18-24歲人羣的調查發現,在尋找本地搜索結果時,Instagram和TikTok是年輕人的首選搜索引擎,昔日大佬google只排到了第三。

而且搜索引擎的頹勢隨着時間推移愈演愈烈,可謂江河日下。

GWI Core數據稱,2016年只有約40%Z世代表示他們使用社交媒體作爲主要搜索方式,而到2023年,這一數字躍升到了53%。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搜索方式。

對於8090後“末代數字移民”,搜索引擎似乎還是記憶裡那個代表信息革命的新新產物。

而對於出生就在信息時代的00後“數字原住民”,這種誕生於電腦時代的搜索方式在年輕人眼中不再清新和輕盈,如同某種死而不僵的遺物,亟待更新和顛覆。

討厭一樣東西可以有一千種理由,喜歡只需要一個。

當我問起爲何喜歡在社交媒體搜索,年輕朋友總是回答:好用。

首先當然是硬條件的便捷,因爲Z世代與數字移民最大的區別是,他們是生來就在使用手機的一代。

搜索入口的遷移背後,也是整個Z世代網絡生存空間的遷移。

相比於更適應電腦屏幕展示的傳統搜索引擎,社交媒體明顯更適應手機時代的展示和閱讀。

輸入【藍田 攻略】關鍵詞,在百度app中第一屏只能展示2條信息,還都是廣告。

而在小紅書中,第一屏4條筆記,除了給出藍田6個值得一玩的景點,還分別介紹了藍田水陸庵近日的人流情況、蕎麥嶺的錯峰時段。

對於超90%更習慣使用手機上網的Z世代來說,自然是青睞後者。

當然社交媒體搜索興起,也不全靠同行不爭氣。

它是傳統搜索的替代品,卻不是平替。

與導向大篇幅網頁的傳統搜索引擎不同,社交媒體的信息更加高密度。

更簡練、更視覺化,社交媒體信息庫天生就更適合短平快的信息時代。

與此同時,來自不同“真人”的樸素聲音塑造出某種無影燈般的真實,多信源的參考,更加符合一種兼聽則明的想象。

追求簡單答案,可以輕鬆快捷地得到答案:

水陸庵需要預約嗎?

不需要。

不滿足於簡單答案,也可以偶遇更多信息:

雖然不需要預約,但這些天因爲《黑神話》的聯名,水陸庵人山人海。

信息學者Marcia J. Bates將搜索過程分爲:瀏覽、搜索、偶遇、追蹤四個流程。社交媒體的社交特性對後兩者可謂史詩級加強。

如果說傳統搜索是坐地鐵,一條路直通目的地,沿途漆黑一片,那麼社交搜索就是騎自行車,可以一路張望沿途風景,看到感興趣的小店,還可以停下來嘮一嘮。

比如查詢兵馬俑景區的營業時間,鍵入【兵馬俑 時間】,不僅能得到想要的信息,還會偶遇一些遊客分享的心得。

原來出門玩要趕早的定律在兵馬俑並不好使,真正人少清淨的時段是3點半以後的閉園前時段,此時團體遊客大多離去,圍欄前不再圍着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羣,即使是十一期間也能安安靜靜地慢慢瀏覽。

偶遇的信息如果感興趣,就可以進入“追蹤”階段,通過評論和私信與發佈者進行確認和交流。

剛剛畢業的哈逗通過社媒交流找到了現在租住的房子,撿到了stopping來的沙發。

還有人通過病友發帖,找到了罕見病的病友羣。

有人在水電大師的網絡問診下,換好了燒壞的熱水器插頭。

“搜索”正在從一種單線程的查找與瀏覽,向更加頻密而即時的互動轉變。

而這帶來的連鎖反應纔剛剛開始。

語言是描述世界的工具,搜索是抵達世界的方法——對於不google的一代人來說,鏈接世界的方式已截然不同。

從前,對於一個品牌的初印象可能來自時尚雜誌、公交或者電視廣告,而現在,44%的Z世代表示,他們是在社交媒體上發現新品牌。

年輕人在TikTok學習“妝容髮型”、在Facebook獲取“新聞和食譜”,在Instagram認識“時尚品牌”。

而當年輕人認識世界的方式發生改變,爲年輕人描繪世界的營銷者也聞風而動。

HubSpot和Brandwatch針對全球1238名社交媒體營銷人員的調查發現,87%營銷人員相信,消費者將更頻繁地通過社交媒體而不是搜索引擎搜索品牌,並且未來這一比例還將進一步上升。

同時近四分之一的18-54歲消費者表示,他們會優先通過社交媒體搜索品牌。

於是曾經致力於搜索引擎排名優化的營銷人員紛紛調轉矛頭,轉而鑽研社交媒體營銷。更多廣告資金涌入社媒,在社媒爲年輕人塑造理想的消費。

許多營銷者還表示,他們的品牌將在社交媒體內直接銷售商品,因爲相比於看到廣告再去第三方軟件,消費者更傾向在社交媒體內直接購買商品。

資本追隨流量東流而去,眼看着,傳統搜索引擎或許就將成爲下一個冷落的公交廣告牌。

於是,傳統搜索引擎也變了。

打不過就加入:

這兩年,不少搜索引擎都加入了社交媒體的搜索入口。在百度,你能搜到小紅書,在google,置頂中總會有YouTube和TikTok的鏈接。

而搜索結果展示位的改變又帶來了下一個連鎖反應:

曾經屬於嚴肅媒體的前排展示位,被社交媒體的碎片化信息完全替代。

這不由得引發一種歷史悠久的擔憂:如果年輕人的搜索結果中,名列前茅的永遠是碎片化信息,信息生產者生產的也永遠是碎片化信息,那麼那些嚴肅的、深度的長篇信息,還會有誰來生產和消費?

在不久前的維基百科大會上,與會者就紛紛表達了這種擔憂。

這些電子百科的熱心編纂者發現,維基百科正在面臨衰落和失修的深刻威脅。因爲維基百科的知名度正在下降,淪爲AI的不知名陪練,而它的潛在貢獻者——下一代年輕人對它既毫不關心。

不關心並不代表不需要。實際上,諸如特朗普大選等諸多歷史時刻早已證明,純粹依賴碎片信息的社媒搜索可以有多脆弱。

它的高度靈活性也意味着可以被輕易裹挾和扭曲,沒有可靠來源的碎片信息就像無源之水。

一些人擔心,社交搜索的盛行將會進一步破壞嚴肅內容的生產環境,以至於未來我們很難找到一個可靠的信源,使得信息社會陷入進一步的混亂與無序。

爲了彌補碎片信息的不準確性,人們不得不加倍地重複生產信息,證明、加固和糾正已有的消息。而這,將帶來鉅額的能源負擔。

鑑於家裡穩定的電費,很少有人意識到我們的虛擬生活此刻正在消耗多少能源。

研究指出,90%數據在上傳存儲後不會再被使用,但爲了維持它們的比特軀體,每年依然要消耗掉難以計數的能源。

使用社交媒體本身也比傳統搜索引擎更加耗能,因爲社媒信息通常以圖片視頻而不是文字形式呈現。

根據greenspector測算,YouTube上播放量50億次的熱門音樂視頻Despacito所消耗的能源約等於乍得、幾內亞比紹、索馬里、塞拉利昂和中非共和國一年的能源總和。如果我們平均每天在社交媒體上花費145分鐘,那麼每年將產生60千克的碳排放,這相當於駕駛一輛小汽車從北京一路開到太原。

彷彿某種能量守恆定律,更逼真的虛擬世界,也意味着更多的現實能源耗竭。

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依然無法拒絕社交媒體成爲新的搜索主陣地。

在人類漫長的傳播歷史中,從霧氣蒸騰的羅馬浴室,到香氣撲鼻的咖啡館,更強的“分散性”與“社交性”總是一種媒體取代另一種媒體的重要原因。

即便經歷了廣播電視的大衆傳媒大一統插曲,技術條件成熟後,人類又在網絡空間迅速回歸鬆散。

我們深知社交媒體充斥着不準確的信息碎片,但依舊嚮往從這裡觀察世界:

因爲在信息的真實之外,還有信息的自由。

我們需要的不只是搜索就能得到的確定答案,更是無數人的大衆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