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兩岸》從《臺北人》看白先勇的文化與身份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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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白先勇先生在《臺北人》中引劉禹錫的《烏衣巷》作爲序跋。短短的兩句詩,暗示了人生無常,歷史滄桑變幻的主題,寄託了白先勇先生無盡而深刻的鄉愁,也更多地包含了「家國同悲」的感慨。

《臺北人》是一部短篇小說集,首次出版於1971年。該書收錄了14篇短篇小說,描繪了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間生活在臺北的外省人及他們的生活、情感和心理狀態。小說集以細膩的筆觸展現了這些經歷戰亂,被迫遷徙的「臺北人」,在新環境中的孤獨、失落以及對故鄉的懷念。在白先勇的筆下,「臺北人」是一羣身在臺北心在大陸的異鄉客。他們的根在大陸,身在臺灣,卻始終無法在那片新的土地上找到歸屬感。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們的身份也逐漸失落,變得模糊不清,最終成了一曲曲令人哀嘆的輓歌。

《臺北人》以《永遠的尹雪豔》開篇,白先勇筆下的尹雪豔,無論是在舊時的大上海,還是在現今的臺灣島,始終是圈子裡的「頂流」,甚至不爲外界干擾在各種場合變換身份。「尹雪豔在舞池子裡,微仰着頭,輕擺着腰,一直那麼不慌不忙地舞着;即使跳着快狐步,尹雪豔從來也沒有失過分寸,仍舊顯得那麼從容,那麼輕盈,像一球隨風飄蕩的柳絮,腳下沒有紮根似的。」「尹雪豔仍舊一身素白打扮,臉上未施脂粉,輕盈盈地走到管事臺前,不慌不忙地提起毛筆,在簽名簿上一揮而就地簽上了名,然後款款地走到靈堂中央,客人們都倏地分開兩邊,讓尹雪豔走到靈臺跟前,尹雪豔凝着神、斂着容,朝着徐壯圖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三鞠躬。」無論是王貴生,洪先生還是吳經理,這些圍繞在尹雪豔身邊的「因素」發生怎樣的變化,尹雪豔都有着自己的「拍子」「旋律」。在尹雪豔那裡,往昔所有的榮華會海市蜃樓般地再次浮現。作家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幾乎是凝固和恆定的女性形象典型,但是在這看似永恆的背後,卻沒有人能夠對抗現實社會的變遷。永遠始終無法永遠,那些紙醉金迷的浮華最終不過是大夢一場。《永遠的尹雪豔》中描寫的實際上是一種文化上的鄉愁,是在迷茫中找不到自我的認同和歸宿,是客居臺灣的漂泊者們感到空虛,無所依歸的一種精神飢渴。

在《遊園驚夢》裡,錢志鵬將軍在南京身居高位,錢夫人爲桂枝香(竇夫人)請生日酒的那天,「梅園新村的公館裡一擺就是十臺,𢬍笛的是仙霓社裡大江南北第一把笛子吳生豪,大廚師卻是花了十塊大洋特別從桃葉渡的綠柳居接來的」。同時「梅園新村錢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躁反了整個南京城」,由此可見錢夫人當時的富貴與排場。然而,來到臺灣後,錢志鵬將軍已經去世,錢夫人獨自住在臺灣南部,穿着有些發舊的長旗袍,坐計程車到臺北參加竇夫人的宴會。此時的錢夫人不僅失去了在南京時的富貴與排場,連身份地位也漸漸失落。在南京時,她常常佔據宴席上的主位,作爲錢志鵬將軍的夫人,她從不推讓。然而在竇夫人的宴會上,直到賴夫人和竇夫人提醒後,錢夫人才忐忑地去第二桌的主位坐下。隨着錢志鵬將軍的逝世,錢夫人的身份認同逐漸在現實生活中敗下陣來。

《一把青》裡的朱青,曾「是一個十八九歲頗爲單瘦的黃花閨女,來做客還穿着一身半新舊直統子的藍布長衫,襟上掖了一塊白綢子手絹兒」。「眉眼間蘊着一脈令人見之忘俗的水秀」。可來臺灣後,因丈夫郭軫身亡,朱青卻變得浪蕩起來。朱青失去了甜蜜的愛情,她的身份認同隨着丈夫郭軫的逝去也一同失落了,於是,她放逐了自己。「從一個樂師手裡拿過一雙鐵錘般的敲打器,吱吱嚓嚓的敲打起來,一面卻在臺上踏着倫巴舞步,顛顛倒倒,扭得頗爲孟浪。她穿着一身透明紫紗灑金片的旗袍,一雙高跟鞋足有三寸高,一扭,全身的金鎖片便閃閃發光起來。」郭軫遇難,她激動瘋狂、目光渙散,喉頭擠出的尖細聲像耗子被人踩得吱吱慘叫一般,以至於幾個禮拜後便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眼也凹成了兩個大洞。後來的朱青與從前判若兩人,東山一把青不只是埋葬了郭軫,還將自己也一同埋葬了。

余光中曾說:「白先勇是現代中國最敏感的傷心人,他的作品最具歷史感。」白先勇的作品很深刻,在於他將身份困境在作品中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而這也讓作品變得沉重起來。

「臺北是我最熟悉的——真正熟悉的,你知道,我在這裡上學長大的——可是,我不認爲臺北是我的家,桂林也不是——都不是。也許你不明白,在美國我想家想得厲害。那不是一個具體的『家』,一個房子,一個地方,或任何地方——而是這些地方,所有關於中國記憶的總和,很難解釋的,可是我真的想得厲害。」那麼鄉愁是什麼呢?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編的《現代漢語詞典》來理解,「鄉愁」就是「懷念家鄉的憂傷的心情」。然而,特殊歷史背景下的鄉愁早已不僅是對於家鄉思念的一種情緒,在時間、空間的變化之下,身份的急轉之中,也帶入了更多「家國同悲」的情緒。白先勇通過《臺北人》表達了他對故鄉的深切懷念和他身處文化割裂中的無奈。他用細膩的筆觸和深刻的洞察力,將人物的內心世界展現得淋漓盡致,那種深沉的鄉愁和複雜的文化認同感,以及在漂泊中的無所適從和「家國同悲」的情緒帶給我們更多、更深的思考。(孟鑫)

(本文來源:「兩岸青年」公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