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纏不清的愛戀(36)

(作者 六一居士)

好一會過去了,我纔敢擡起頭去看他背影。

他走路的姿勢都能散發出儒雅的美。

此時,我在想,看他背影的機會應該不多了。

我一直看着他上車,專注的不想眨眼。

這,給了我難題。現在如何是好,遇着了他是目的達到,還是事與願違。

因爲知道周演會在車上一直等下去,於是我爬起來,

匆匆走過去,上了車。

我一上車,他沒說什麼,就把車開走。

車到了門口,我先說話:“在這裡放我下車吧!我吃過飯了。”

他沒聽我的,注意力在路面上,人羣中。

他那嚴肅的樣子,我不得不敬畏。

我這輩子遇到他後,我想我再也不會感到缺乏父愛。

到了一家粵菜館,是家新店,店面很漂亮,古典中式。

這條路我蠻熟悉的,距離劉豫生前的店只隔一條橫街。

這次選擇了包間,兩個人,好大一張桌子。

他熟練地點了六七個菜。

還有一瓶白酒。

過程中,我忍着不吭聲。

“今天說些輕鬆話題好嗎?”他先定個調,口吻不再嚴肅。

“我可以不說話。”我雙手一擺。

這下他笑了,但帶三分無奈,“你真是我的心肝。”

這氣氛與昨晚不一樣。

“我是我自己。”

“是你自己就好,遇到我你變了很多。快樂少,憂愁很多。”他嘆了一口氣。

“沒你說得那麼糟糕。” 停頓了一下,我們都不知道怎麼接話。

大家互相偷偷看了看,又很快避開。

“昨晚喝酒之後……”剛想問昨晚的事,想起這是禁忌話題,又嘎然住嘴。

不過隔着那些話不說,讓人渾身不自然。

周演望了望我,在洗杯子。

我找了話題說:“你很餓嗎?點那麼多菜。”

“好多天沒吃過像樣的一頓飯。”說完,他凝思了一下,突然又振作起來,加大嗓門繼續說:“太胖了,我不能吃太多,不過今天肚子確實餓。”

“你怎麼知道這裡的?”

“上週吃過一次,味道不錯,你應該喜歡。再怎麼健忘,還是能記得你在廣東長大,喜歡什麼口味。”

“去哪裡吃好不一樣,在武漢生活幾年,我都習慣了。”

“你纔不習慣,現在還吃不慣辣,弄到我要每頓遷就你。” 我們都在強作精神說話,扯了一堆關於吃的話題,服務員很快進來,上了兩道菜。

周演沒開酒瓶子,也不知會不會發生昨天那樣的事。

我沒多少食慾,不過不得不裝作自己還挺餓的樣子。

周演還是那樣,在我面前,熱衷施的過程,頻頻給我夾菜。

我儘量避開那些話題,讓自己積極些。

不過,這樣的氣氛,總有做作的嫌疑。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他突然問。

我筷子停下來,想了幾秒,怕理解錯,反問他:“你覺得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自己想了一會,也沒答案,立即給我夾了一塊青瓜,喊:“吃。”

“我準備離開武漢。” 這是我用一夜想好的決定。

現在說也許是時候。 他意外地看着我,又很快恢復平靜。

我繼續發力,下定狠心地說:“這輩子沒什麼事,我不會再踏進武漢一步。”

他用筷子撩拌碗裡的飯菜,其實壓根不想吃。

“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說清楚,我沒避開你,臨走前告訴你一聲。”我加重了語氣。

周演臉色越發難看。

我還繼續的下猛料:“發生那麼多不愉快的事情,你我過得一點都不好,不如灑脫點……”

“你應該結婚,不該走這條路。說起來都是我的錯。”他沮喪着。

“遇到就遇到,不遇到你,也會遇到其他人,結果都一樣,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我給不了你什麼。”

“我現在老闆不錯,也是同志,對我挺好的。” 我在刺痛他,也在刺痛自己。

其實這邏輯本來說不過去,我有意跟我老闆發展就不會說離開武漢。

可大家都在痛,只想尋求一個辦法,讓該爆發的爆發,別沒日沒夜地折騰。

停頓了一會,大家都在大口喘氣,心臟的位置在起伏。

“你跟你老闆怎麼認識的。”他低聲問。

“別人介紹。”我還是覺得胸悶,還沒發泄夠。

“已經開始了?”

“是,已經發生了關係。沒騙你。” 立即,他一臉懊喪,死沉沉地盯着空杯子看。

他看似要發脾氣,可忍住了。

不過,我比他更傷心,因爲他不信任我,這不比分手難受。

“我又不是第一次,我可以揹着你跟老劉偷情,可也可以揹着你再跟其他人偷情。反正大家都看透了,早晚要分開,你不可能放棄你家庭你事業,我也不想每天都過得很痛苦,很壓抑。”

“你騙我。你在賭氣。”他反擊。

“你不是一直爲我着想嘛,你不就覺得我會找一個下家。”

“如果你找到一個不是已婚的,我會成全你們的。”

“你不覺得很自私。”我咬牙切齒。

他睜大眼看我,估計沒搞清這邏輯。

我又補充說道:“你思前想後的不就是不想繼續下去了,就把我推給別人,就跟踢垃圾一樣。”

“小漵!

“你說我該感激你,還是恨你。”

“你該恨我。”

“我每天晚上都不敢閉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去想,不要管你。可是……”我說不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

“你現在的精神面貌告訴了我。” 其實自己說周演活得很糟糕,自己不也是一樣。

沉默了數秒,他那雙眼睛突然端在我面前,深沉地說。 “你怨我恨我是對的,是我沒能力處理好所有事,是我貪婪情慾,是我的衝動,是我把煩惱帶給你。如果世上真的有如果,我只想當你乾爹,看着你快樂長大,看着你跟女孩子談戀愛結婚。”

“真虛僞。”我可不愛聽這話。

“我是虛僞,我是無恥。我枉爲人師,枉爲人父。”他冷笑起來,寒心無懼的模樣。

看到他這樣,我心再也狠不下去。

不過周演對自我的厭惡增強,他使勁,筷子變成了兩截。

他口中囔囔:“送你走那天,我就想到了,也許我們到了盡頭。儘管我多不情願,但還是送你離開武漢。你留在武漢,就是我現在看到的你,不快樂,不懂人生的意義。小漵,你憂鬱。你眼睛會告訴別人,你不相信別人,你害怕接觸。傷了你,我也傷了我家人。這段時間來,我家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女兒也休學了,我的工作大概也保不住了。”

聽到這,我那些憤怒,忽地全變成心疼他,內疚得很。

“怎麼搞成這樣?”

“一己之私,害了那麼多人。”他悔恨的淚,滴在瓷碗上。

我焦急,難過,切身之痛。

我忽地明白他爲什麼要決定放棄我。

“小漵,我們註定有緣無分,我們在一起好像總要發生不吉利的事,之前是你那邊,那位劉先生。現在是我這邊。我知道你想過很簡單的平凡人的生活,我連這要求都給不了你。如果你要去找你的新生活,我不會攔你。”周演竟然信宿命。

“我不去。” 我抓住他的手,握住。

他那顆柔弱的心,讓我很不適應,可我很爲之心痛和着急。

“我也不想放手,可是現在的我沒這能力,我害怕再一次……”他掙脫我的手,捶起自己胸膛來。

“你別這樣!”他割心地痛。

“她們現在恨我到什麼程度!”周演表情劇變,咬牙切齒。

我不知怎麼安慰他,我一直不敢去猜這些。

聽完,驚訝之餘,居然有種猜中的感覺。

周演變得滄桑,絕望,不是無緣無故的,此刻我彷彿洞悉全部。

十多秒後,他停下來,慘淡地笑着說:“當初我們夫妻賭氣,一氣之下離婚。她沒真想着跟我離,只是恨我。離婚後,我也沒去找她,沒去求她回來。她帶着岳母過,兩個上年紀的女人,過得挺慘的。”

“後來,我又把你帶到家中住,她知道的,還有一次她看見你狼狽不堪的在家裡出現。”他停頓了一下,我以爲他說不下去。

誰知又補充一句:“後來,她做了很多事,針對我。不過我不怪她。” 周演動靜極致,此時他說得很平靜,只是不管淚水在流,甚至殘酷地笑着。

“幾十年,我跟她們怎麼會沒感情。我真傻。”他還囔囔。

“是我的出現,害了她們。”我內心悲傷成河,別說有多麼的心疼他。

“不是。是我,全怪我。小漵,不關你事,真的!”

“怎麼會不關我事!”我說得激動。

“是我誘惑你的,是我欺騙了你!”

“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上你的鉤,你對我真的很好很好。真的,這輩子沒有人比你對我好。”

“我對你好!你看看你現在模樣!這也叫好!” 我摸摸自己的臉,涼。好多天沒照鏡子了,也不知道自己成了什麼模樣。

我突然站了起來,這種的氣氛,簡直讓人窒息,我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崩潰,可眼角還是一會兒乾的,一會兒溼的,我需要逃離!

我快速了斷地說:“我要回去工作了,你自己回去,以後不要來找我。”

沒等他作出任何反應,我帶着揪心地疼,如箭般跑了出去。

我們真不該相見,真不該。

我心裡滿滿對世界,對人生的厭惡。

看到路邊的人,我羨慕起那些傻子,爲什麼要讓我懂男歡女愛。

在路上,我曾經想着躲着爲了周演,拐進小巷,別讓他追上。

但結果,我在大路走了沒多久,便放慢了腳步。

我又怕老周不會追來。

他要是追上來,起碼讓我知道他已經調整過來,暫且忘卻憂傷。

結果,我在路邊候車有二十分鐘,也沒見他那輛車經過。

本來今天打算今天如果能會面,作個了斷的,縱使今生可能無緣,但也不能此刻丟下他吧!

於是又打出租車趕回剛纔的店。

到了地點,沒發現剛纔停車的地方有周演的車。

我再進去詢問,得知他已經走了。

我手機沒響過,他沒來找我。

我後悔不已,自己不該丟下他跑了,雖說他的調整力極佳,但我相信越是堅強的人,一旦受了傷,他越是比一般人弱不禁風。

我不管了,立刻撥打他的手機號碼,結果通了,但他沒接。

如是幾回,他還是不理我。

這下如何是好?周演昨天和今天,始終給我一種感覺,他要對自己進行懲罰,他要救贖。

他會作出一些讓我驚訝,讓我沉痛,讓我一輩子不安的事來。

我攔截出租車,心想周演是朝另一條路回武大。

這幾天也怪,總是在下雪,現在窗外又飄着雪,還挺大的,窗外的世界慢慢變白,披上一層紗。

我總有預感,我能再遇到周演,不需要追他到他家門口。

路過卓刀泉北路的時候,我拼命喊司機停車。

大大方方給了司機五十塊,我就下了車,跑向蹲在地上的周演。

沒達到他身邊,已經遠遠看到他嘔吐在地上的污物。

他蹲在那,身體不時浮沉。

他今天沒喝酒呀,怎麼會吐了?

我放慢了腳步,接近他。

這過程,是我做得太輕巧,還是他忘呼外在的世界。

我拍拍他背,以爲他很辛苦,還要吐,卻發現他猛然擡頭時一張全然被淚水打溼的臉。

他哭得快抽搐了,說不出話來。

面對這狀況,我真得很無助,也很無知,我就愣愣站在他面前,跟着他哭。

周圍有人朝我們觀望,我能不有點在意,可我更多的是無懼。

大概過了有兩分鐘,就在我最不要臉的時候,周演在我面前浮現一張微笑的臉。

雖然他眼紅紅,淚水還沒完全擦乾,可已經相當平靜,相當安詳。

他用衣服袖子替我擦淚,一邊說:“好了,好了,你湊什麼熱鬧。我一整天肚子不舒服,剛纔把吃的吐的,現在好多了。”

就在衆目睽睽下,我突然不顧一切地撲在他懷裡,喊了一聲:“爸!”

他開始僵硬了幾秒,後來,也嚴嚴實實抱緊我,在我耳邊喊:“兒子!兒子!”

一個人總會做點瘋狂而情不自禁的事情吧。

那麼多年過去,對於我,這樣的擁抱沒再發生,我也沒再叫別人爲爸。

我看着白茫茫的街頭,又遠又長的路,最終狠心閉上眼睛,讓它昏天地暗,日月無光。我不要太多,只給我們幾分鐘就好。讓我好好把這個人的擁抱記住,記住這一幕。

這是感動,激動,還有諸多心神不寧。

我們的問題解決了嗎?沒有。

在他車上,我們很久都不說話,可我們已經平靜了,都在思考接下來的路。

或者說,我們下半輩子的路。 我沒說什麼,周演把我往公司的方向送。

快到我公司樓下,周演終於開口說話:“小漵,你還會見我嗎?”

“不知道。”我本想告訴他不會,但我不夠狠心。

然而通過這個問題,讓我覺得周演猜透了我的秘密。

“你接下來會不會因爲我離開武漢。”果然,還是被他猜中了。

經歷了這次重逢,經歷剛纔那幕,我已經告訴自己,我能很坦然地離開。

“我們不見面是對的。起碼在一兩個月內,對不對。”我說。 他不說話,不回話。

不過,卻給了我答案。 終於,車到了我公司門口,停了下來。

我以爲他沒話說,當我要打開門要離開,他此時纔開口:“我會再找你。那時候不論你在哪,是不是已經跟別人在一起。我一輩子都會認你是我的兒子。”

我衝他努力笑笑,心有些涼。

這有些跟外面的氣溫有關,車門是打開的。

我寧願他不說這句話。

那句話等於告訴我,我們不該再見。

我頭都不回大步往前走,可是很快又感到這好像是最後一面,於是又慢了下來。

甚至,在我到門口時候,我情不自禁地回頭。

果然,他還在那望着我。

他對着我,露出平靜的笑。

我看懂了,他也在等我,這樣送我一程。

回到公司,我立即收拾所有行李。

磊哥今天出發,去了礄口,我本想跟他說一聲才離開的。

但又怕被他攔住,留在這個傷心地,繼續我魂不附體的生活。

於是在公司所有人都下班時,我悄悄離開,一輛出租車把我送到火車站。

在這個平凡的夜晚,我就離開武漢,離開了他。

緣深緣淺,路長路短,有種緣分計較的不是天長地久,有種廝守不用一生一世,有種感情滴穿了時空。

即使一輩子裡,給我們的時間只有幾年,但也等於給了我一生的幸福。

離開武漢,我要去哪?

回廣東嘛,自己是不情願的,剛從中山拉了許多行李回來,現在又是滿載行李。

目前丟了工作,也不想讓小姨他們知道,替我擔憂。

買車票的時候,我問售票員有什麼車次可以立即啓程的,售票員說南京。

我腦裡瞬間全是莫愁湖的畫面。

很快,我出現在前往南京的列車上。

躺在火車上,聽軌跡的聲音,望安靜的深夜,一顆心得到了安寧。

原來,我是多麼自私,此刻站在周演妻子和女兒的角度去想一些問題,發現自己奪走的不但是愛,而是希望。

曾經,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幹部家屬、高收入人羣;一位儒雅風趣的丈夫,偉岸博學的父親,如今那個和諧美滿的家突然瓦崩,那個魅力中年男一夜之間出了櫃,跟的還是他的得意門生,他的乾兒子。

她們遭受的打擊,所受的重創比我輕嗎?

我這一分析,就好像是在責怪周演,認爲他喪失了判斷,失去了理智。家他怎麼能不要,婚怎麼能離!當然有客觀原因的,當時,他們夫妻離婚是賭一時之氣,兩人也沒真打算真離。

接下來,又遇着老劉出了事,而我又出現精神問題,和輕生傾向,周演爲了照顧我把我留在身邊。這樣情況下的周演,也給了他嘗試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藉口。

最終,愛情會敵不過親情,或者說情感敵不過理智。周演因爲家人不能不顧,事業不能不要,權衡利弊,放棄了我們所謂的愛情!

他的每次選擇都是人性的選擇,艱難的選擇,無比的痛苦!

來到南京,心情比回廣東的時候平靜了很多。

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我想生活讓我懂得了很多東西,心堅韌了,學會放手,學會成全。

再說,這次跟上次不同,是非走不可,道明已經分手。

找房子住,物色工作,讓自己的生活有所內容。

臨近過春節,找工作也不是那麼容易,何況我沒多少工作經驗。

不過,不能讓自己閒下來是對的。

於是,一家刊物一個月給我1200,當個排版員,我接受了。

本來工作不難,我大學時期又幹過這行,對使用軟件和設備沒問題。

當個排版員有些無聊,於是我又多攔了一些活,免費給報社的廣告商設計些平面廣告。

別人都說我傻,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種滿足。

招我進去的時候,他們只要求高中學歷,有半年工作經驗。

應聘那天我沒帶簡歷,沒帶學歷證明。

人事部的讓我去工作室,問我這個那個會不會,我恰好會,他便叫我第二天來上班。

所以我離開這報社的時候,是沒人知道我是什麼人,什麼身份。

我默默地幹,做別人看不起的活,不受關注,工時還挺長。

至於住嘛,我就住在集體宿舍裡,跟一個送報紙的胖哥共住一個房間。

不過這個胖哥絲毫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碩大魯莽。他每天都跟我一樣,這麼冷的天氣,還堅持每天洗澡。

他生活還很有規律,空餘時間,他安排好什麼時間來讀書,來看報,來背英語單詞。

他說他就是文化水平太低,找不到體面的工作,等他存夠錢他就去讀個全日制的大學。

他飽滿的自尊心和上進心,一度影響了我。

後面我建議他,可以先考個大學,再申請個貸款助學,這樣就不浪費時間。

他做了,考上了本科院校。 連續工作一週,終於放假一天。

過去一週,每天我總能接到三五個電話,不過都是磊哥和小姨夫妻打來的。

磊哥自然勸我回去上班,勸不動了,他口吻就變了。

最後,他讓我給他發個銀行賬戶,好把工資給結算。

之前覺得自己有被他利用的意思,現在只覺得他真的很關心我,很兄長。

我又算遇到貴人。

小姨夫妻說想元旦一家人過來武漢玩,順便帶表弟來武大校園遊覽觀光,勉勵他。

我怕他們真的來了到時不知道如何解釋,只好實話實說,告訴他們我已經離開了武漢,離開了電臺。

他們便關心起來,不停地追問。

我打算換手機號碼,不過沒等到他的一個電話,給個信息,我又不死心塌地!

周演這輩子對我什麼都好,就因爲這樣,所以自己己等得太久,等得快發瘋,我沒正式跟他說一聲,我要走了,留有遺憾。

因爲我想知道,他會不會挽留,會分別時候對我說什麼。

而今我離開了武漢有一個禮拜,他是否知道我已經走了,他是否來公司找過我,還是他默認了這緣分到了終點。

工作的時候,壓抑着不去想這些,甚至很高興這種忙碌而安靜的生活。

可突然給我一天的假,一個人在大街上不知要去哪,乾點什麼,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來,想着我們的孽緣真的結束了沒有。

也就出現這幕,我無緣無故對手機發起脾氣來,往地上摔了兩次,竟然發現屏幕還是亮的。撿手機的時候還出現個小插曲,我腰閃了一下,好長時間都作疼。

第三次要摔它的時候,我改成了給他打個電話。 這真的需要勇氣。

一週過去沒打,現在借點惱怒來打,接通的幾秒,自己是怦然心跳的。

信號通了,他沒接,掛了。我罵了一聲,之後不到十秒,他打了過來。我對他有點意見,等了有十多秒才接聽。

“什麼事?”我沒好語氣。

“你給我打電話?”他好聲好氣。

“摁錯了。”

“今天你怎麼了?”他自然聽出我不高興。

我還繼續摁着腰,跟他說話:“沒什麼,就是順便跟你說聲,我走了,離開了武漢。”

沒想到自己用這語氣跟他說這事。

他停頓了,好幾秒沒說話,我也突然不犯惆悵,不惱怒,嚴肅對待起來。

“自己在外一切要小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在我能力範圍我一定會幫忙。小漵,我有時會去想你這二十年的生活,覺得給你的幸福實在太少,不好的事總讓你碰上。不管怎麼樣,我不想你帶着恨和悲傷,去面對生活,你該過年輕人朝氣有理想的生活,不要揹着那些包袱上路。”

“小漵,別以爲我不理你就代表我不關心你,這輩子我都會在意你,關注你。剛纔你打電話來,我還開着會,看到你的來電,我就很不禮貌地跑出來給你打個電話,怕你出了什麼事。” 他口才一直很好,頭頭是道。

他的話總是一刀封侯,抓住要害。

他這樣說,我自愚昧,誤會了他。

見我一時沒回應,他繼續說:“我知道你離開武漢,我也知道你去了南京。”

我從惱怒,到認真安靜,到現在的驚愕。

“小漵,甚至我知道你近期會給我打個電話。我有種預感。”

“爲什麼?”我禁不住問。

“因爲我懂你。” 一個人太多的時候,是不願意別人說懂自己,瞭解透自己,除非像陷入官司之類的情況。

我也不愛聽周演說懂我,瞭解我。

不過在我印象裡,他總是能琢磨透我一樣,讓我每次都爲之嘆服,無法反駁,心甘情願的面對他對我的揭穿。

難道上天註定,這一輩子我都逃脫不了他的五指山?

“我有天去了你公司,他們告訴我你辭職了。我問你爲什麼離開,他們說不知道,就說你不聲不息,走得很突然。我擔心你沒有回廣東,又多打聽你消息,給公司老闆打了個電話。是他告訴我你在南京。”

周演解釋整個流程。 原來他爲我做了挺多事情,原來他有去找我。

他不是不關心我,而是我看不到而已。 “你,你都知道。”我膽怯起來。

“小漵,你不用刻意躲着我。南京那地方,你應該是無親無故吧。我都後悔跟你說那些話。我根本就沒有想不要你的意思。我之前說的,是不能把留你在家中,像以前那樣,因爲我家人都回來住了。但我沒放棄讓你當我乾兒子。你見了我之後突然離開,我猜你走時,心情肯定非常不好受,肯定覺得自己很壞,對不起我家人。”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沒錯,錯在於我高估了事情發展的軌道,都是我的錯,沒照顧好她們。小漵,你是善良的,你沒誠心跟誰過不去,所以我怕你一直生活在這些陰影下,無法積極面對新生活。”

“你什麼意思?”

“小漵,如果有機會讓你再遇到一個人,你可以不考慮我。你可以大膽……”

“不,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涉及愛。”

“快樂活着就好,你不用對任何人承諾。你在南京有什麼計劃?

“我會結婚。”我突然想到就說。

“那最好,結婚纔是你最終要走的路。”

“我也可能一輩子都不結婚。”我轉變得夠快的,感情像在忽悠他。

我這變化難倒了他。

他想了想才說:“我永遠是你爸。結婚不結婚可能不是重要,一輩子能不能自由快樂地活十幾二十幾年才重要。所以你不用承諾,不用對任何人承諾結婚不結婚。如果你沒地方去,我這裡永遠會給你一塊棲身之地。”

我在消化他這話,我要銘記,怕它在耳邊腦裡消失得太快。

意識到我們通話很久了,已經打攪到的工作了,我趕緊說:“我們說得太久了,你去開會吧,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說完,我掛斷了。

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心裡一陣滿足,又一陣不安。

周演還那樣關心我,懂我,沒遺棄我。

然而,他知道我在南京,他沒有拋棄我,也沒有完全放下我,但這些都會影響到他重建家園。 接下來的生活,我再也不能機械地活着。我會擔心周演的家人,他的工作,擔心他會不會來南京找我。

周演那句話,他還會把我當乾兒子,給我一個安樂窩。看淡了情愛後,回想我們以往許多有趣的生活畫面,一起游泳抓魚,一起遊山涉水,一起冒險趕路,我多期待我們還能在一起,即使沒有性,僅有親情。

有了期待,自然有了等待的心,但這等於有了等待的煩惱,等待的痛苦。好像很期待有一天在南京街頭的相遇,結果這麼久,連個信息都捨不得給我發。

他那樣做是有道理的,怕一旦給了我希望,也等於給我帶來多一次災難,和他家庭的萬劫不復,只要知道他好好的生活着,我便安心。

轉眼間,來南京快一個月,也就是說臨近春節。 有那麼快忘記周演,那就真不是愛情、真情了。埋頭工作,機器似地活着,結果只證明自己忘不了他,停不了思念。

周演那個電話真是毒藥,我寧願他決裂一點,也不願給了我模棱兩可的遐思。他當我還是乾兒子,願意給我一個棲身之地,這不等於他還樂於見到我。而我,在南京根本無法展開新生活。我對他日思夜想,快成一顆望夫石。

除夕前一天,我有五天假期,始終承受不了思念的煎熬,我離開了南京,重返武漢。只要能偷偷地看到他安好的身影,我也就心安!這是相當興奮和膽怯的事,又是這個假期必須的事情。

火車一進站,我就打出租車奔赴武大校園。大白天的,闖進校園,我怕遇見熟人,更怕遇見周演家人。結果,來到了武漢卻不敢進校門。 在校外溜達起來,也一樣怕着遇到熟人,把我出現在武漢的消息吹到周演家人耳邊。

於是,我又趕緊打車離開珞珈山。 難道要白行此趟,今天要是見不到周演,明天是除夕,接下來是春節,那就更不可能見到他。一輪思想鬥爭過後,我還是選擇了勇敢,冒險。

出於謹慎,我用公共電話亭電話給周演打電話。

心裡是有些害怕,怕他把手機號碼改了,或者接聽電話的人不是他。所以我等接通後,等他開口先說。

結果,周演響亮的一聲喂!你好!讓我激動不已。

“哪位,聽到了嗎?”我過於激動,周演又說了一句。

“我。”我終於喊出口。 他一下認出我來。

我的來電恐怕要讓他吃驚了。這不,到他說不出話來。

“你還好吧。”我放低嗓音問。說完,我焦急地等。

“你等會。”說完他掛斷了,很突然。 我不知道什麼情況,他讓我等,我便等。

我是有帶手機出門,爲了他,也沒敢換號碼。不過我怕他聯繫不到我,或者不方便打我手機,所以太冷天的,我站在公共電話亭等他。

怕別人跟我搶電話使用,我刻意在身上摸索,找零錢的模樣,騰出時間。

可是,時間一過就是半個小時。

開始覺得自己太沖動太傻了,臨近過年的,周演能有什麼時間,現在求一見太不合時宜。

我決定離開電話亭,好像離開最後的希望那樣,之前都是思念多一點,這次是絕望,控訴的。 開始自我討憐,喃喃自語:人生吶!爲什麼給予我這麼多的挫折,父親很早離開這個家,離開我,我在單身家庭長大,窮困中成長。可憐的母親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我剛考上大學,她卻去世了。本來就無親無故,在愛情路上,還艱辛萬苦,悽慘兼絕望,愛者一個慘死,一個家庭崩塌,事業快毀於一旦,被束縛了自由。人世間的苦,誰敢說比我遭受得多。

不過是不是的苦訴,感動到了上蒼。手機突然響了,還是周演的來電。

那麼幾秒裡,我怨他,不接。

緊接着,有了得逞的味道,接了。

“你現在在哪?我剛纔有點事走不開。”周演氣喘吁吁地說。

“中南路。”我極力控制嗓音,就是不知道周演察覺異樣沒有。

“你等我,我馬上過來。” 三言兩語,周演把我的心情從地獄帶到天堂。

悲傷的情緒中分明有幸福的餘溫。

我彷彿告訴自己,我等到了。 也確實夠快,十分鐘不到,周演在我面前停了車,走了下來。一身黑色西裝,繫着鮮豔的領結,頭髮梳理過整齊有序,他臉色明顯好了很多,身形看起來也圓潤了,周演整個人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健康得像從前。

這個他,多像事業有成的老闆,或者官爺。真不敢想象,穿着隨便如素人的我曾經是他的情人、乾兒子。

周演最具吸引力,還是眼前這樣的他。在我學生時代,全班爲他起鬨過數次,有時就是因爲他這身得體的裝束,配合他這張生動的臉,這種難以複製的儒雅氣質。

他迎向我,慢慢走來,漸漸綻放笑容。又是該死的單邊酒窩。我有被迷住,癡癡望着他,待他笑時,自己醒了。

本來高興纔對,興奮纔對,哪知那根神經出了問題,自己居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尷尬死了,只好揹着他,不被他看見。

很快,他站在我身後,掖着我胳膊。

“外面冷,上車再說。快,聽話。” 我見有人關注我們,只好乖乖跟着上車。

上車後,明明想在他面前表現得積極一點活潑一點。可結果忒像病怏怏的林黛玉。

“怎麼了!被我嚇到了!我是長得恐怖點!還是你丟了錢包,身無分文,看到我來救你,感動哭了。” 周演調侃我,試圖讓氛圍好點。

不過他這話,真的好熟悉,也好久違,讓我眼睛負荷好大。 我想配合一下,可張開嘴,就感覺到情緒滿溢,深怕說出來嗓音像個娘們,便吞了一口口水,把話也吞下去。

“剛纔我還在洪山路那邊參加一個典禮,一個少年班活動比賽,我還給得獎者頒獎,所以一時走不開。事情完了之後,我飯局都不參加,就趕來跟你見面。我這個爸可以吧!”

我完全感受到周演對我用心的一面。不過他這句話,還是沒讓我情緒好點,反而加重了。

他不得不多抽幾張紙巾給我。

“想我了,來看看我,總是可以的。不過秘密一點,不能大張旗鼓。我的情況你也瞭解。她們現在能慢慢接受我,所以……”周演說不下去,怕傷害到我。

“我知道,所以我偷偷的來了…”我終於說話了。

“不過今天我也特別高興,因爲你來看我,兒子看他爸,天經地義。我也看到你了,你還健康地活着,這比什麼都重要。”

“我不會做任何傻事。”

“我相信你。” 周演把車開進了附近的酒店。

我跟着他,像以前那樣,被強勢的他領着走。

他給我開了房間,讓我今晚有地方可以住。

他想法總是那麼的周全。

進了房間,我們都有些拘束。

周演把整個房間看了一遍,不斷地說不錯,可以。

然後又幫我拎行李,問我要不要把衣服晾起來。

周演變了,他客氣起來。

我也不糊塗,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因爲他要守住最後的底線。

實在沒有無聊事做,他就拿着茶杯一邊喝水,一邊對着我問話: “在南京生活得習慣不習慣?”

“還好,冬天都一樣,比較冷。”

“你從南方來,到北方去,當然覺得冷。你現在做什麼工作?住在哪裡?”

“在一家報刊做設計,住在集體宿舍。”我沒告訴他,我做的工作挺低層次。

“我沒看錯你嗎,你是有這能力,隨便去哪都能很快找到工作。” 我還沒完全適應周演這樣一直看着我,我眼神在遊離,腦袋在不自然地轉動。

周演又緊接着問:“春節回廣東過年嗎?看看你小姨一家人。”

“時間有點緊,不回了!”我沒這計劃,不過我說快了,應該考慮一番。

“那就在武漢過吧。”

“我明天就回南京。”

周演表現得有所失望,不過他很快調整過來,又問:“春節你還要上班?”

我望了望他,不忍心說出真相,所以回答:“是,年初一要上班。春節我沒假放。”

“是這樣。” 周演在我看來,也是有選擇性地問一些問題,瞭解我基本情況。

而我,好奇心很重,很多問題想問他,想了解他家人最近情況,想了解他工作是否保住。

不過我至始至終都沒開口,因爲我知道,不問比問好,他想說他自然會告訴我。

聊了一會,也就到了晚飯時間,周演說我難得來一趟,要跟去吃飯。

我有些擔憂,不知道他計劃是不是回家吃飯,所以一開始拒絕了他。

周演好像讀懂我心思,在我面前掏出他手機,直接關機,說: “沒人會打擾我們,我晚點回家也沒問題,走吧!別像個剛進城的一樣。”

於是我趕緊的換了一副狀態,努力配合的說:“拒絕你,是怕你沒準備好錢,請不起,最後要自己貼錢。現在不擔心了。” 不過我這話,好像成了提醒他一樣。

他突然半路停下,落下我,跑去櫃員機取錢。

我有種預感! 他回來的時候,左側衣服口袋鼓起來,我看出了貓膩。

我希望他不會。我不希望此行成了問他索要錢財。

晚餐非常豐盛,點了五個菜。

我拒絕了許久,不過被他一句話回駁掉:“就當我跟你提前過春節可以嗎?兒子!”

我始終喊不出他一句爸,而他夾菜的時候,一聲聲兒子地喊。

見到周演以後,自己內心會想很多東西,腦裡最亮的迴音是這句:周演現在過得挺好的,自己不該再來打擾他。

我錯了。

他不願意跟我有肢體接觸,避開曖昧的話題,進賓館房間也是有意躲閃,吃飯更是灌輸父子之情。

我不傻。

這是一頓和諧的晚餐,話題不多,但周演已經盡力讓它詼諧有趣,他說了好幾件最近發生的趣事。

不過,這又證明我們有隔閡了,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地說話。

離開了飯館,周演送我回賓館。

一路無話,我不得不反思,這次我不該來,我們陌生了。

本來,這見面遠超出我計劃,我只要能見周演便安心滿足。不過,那也是自我安慰而已。我沒能放下,沒能這樣放手。

在賓館門口他停下車,說:“今天只能陪你到這裡,這裡有點錢,你拿去買點新衣服,過兩天是春節。這是爸一點點心意,你可不要拒絕。”

說完,他從左側口袋拿出一疊錢,往我身上口袋塞。

此時,我已經有些上火。

周演真的變了,他畫得界線那麼赫然,我一時難以接受,難以接受他對我只剩下同情。

“你以前給我的,我都沒怎麼花,現在自己也有工資,夠開銷的。我真的不想要,也不好意思要。”

“有什麼不好意思,我是你爸。”

“你不是我爸。”說完,我把錢扔座位上,速度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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