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氣網紅,夜店再就業
城市的夜晚霓虹閃爍,當大多數人已經進入夢鄉,夜店裡的高潮時刻纔剛剛開始。
河北秦皇島的一間酒吧裡,客人們手裡舉着手機、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成一個圈,五顏六色的射燈投向場地中央,一個穿着白衣白褲的中年男人正帶着身邊的人,跟隨音樂賣力地跳着“科目三”。
伴隨着圍觀人羣的歡呼,斑斕而又刺眼的燈光打到男人的臉上,一張熟悉的面孔展現在觀衆面前……這場活動的主角不是知名明星也不是“百大DJ”,而是號稱“2023年最後一個爆紅全網的男人”——聞會軍。
互聯網時代,總會有人從默默無聞到一夜成名,並且享受到隨之而來的名利,但從全網爆火到過氣的人卻少有人關心。而他們正在另一個更加真實的秀場,延續着關於自己的故事。
過氣網紅“流落”三線城市夜店
去年12月,聞會軍憑藉emo文案火爆全網後迅速開啓直播。但在以網傳收入高達1億元拿下熱搜之後,聞會軍的熱度突然下降。隨着賬號暫停直播,那個僅憑一張自拍照和傷感語錄就霸屏朋友圈的男人,從公衆視野裡消失了。
然而在脫離大衆關注了近一年之後,驚蟄研究所發現,在一些視頻號用戶用第三視角拍攝的短視頻裡,聞會軍又回來了。
在一條發佈於10月20日的視頻裡可以看到,浙江金華的某家酒吧門口,通道的牆壁貼上了聞會軍的巨幅海報,旁邊還放着聞會軍的人形立牌,通道兩旁工作人員早早地排好了歡迎的隊列。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在畫面中間停下,車門打開,人羣中有人歡呼並且高喊“聞神”。砰砰兩聲,伴隨着禮花的紙屑從空中飄落,穿着黑色襯衣外面套着白色羽絨馬甲的聞會軍,在保鏢們的引導下走向等待他多時的歡迎人羣。
“辛苦辛苦”聞會軍一邊擺手一邊走向入場通道,這時人羣中有人用聞會軍的經典emo文案和他互動道:“聞神,你喜歡晴天還是雨天?”聽到提問的聞會軍放慢了腳步,一邊望向鏡頭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心,一邊回答道“我喜歡你的每一天”。
在其他同期拍攝的視頻裡,聞會軍會在酒吧舞臺上向臺下的觀衆喊話、活躍氣氛,也會用偶爾跑偏的聲調唱兩首網絡神曲。而在更多來自現場的“飯拍視頻”裡,他總會跟隨現場躁動的音樂,用力舞動着身體,也不管身邊給他的伴舞們是否能夠跟上節奏,只求讓現場的客人們感到消費不虧、氣氛絕對到位。
這些堪比明星出場的陣勢和鏡頭前分不清是否提前彩排過的互動環節,給人一種凌亂而又正式的感覺。但從視頻內容中可以看出,如今的聞會軍顯然已經沒有了emo人設,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深夜穿梭於不同的酒吧之間,享受明星待遇的“特別嘉賓”。
幾乎在同一時間,距離金華200多公里路程的湖州,同樣在上演一出類似的戲碼,而這邊的主角是自稱“渾元形意太極拳掌門人”的馬保國。
從現場流出的視頻可以看到,對比4年前霸榜B站鬼畜區時的樣子,馬保國並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是一套中式練功服和略顯濃重的方言口音。甚至於現場表演的內容,也還是在爲觀衆們演示“五連鞭”“接化發”和“如何破裸絞”。
但與之前在網絡上的“武術大師”人設略有不同,夜店裡的馬保國也和聞會軍一樣,非常在意活動現場的氣氛。儘管帶來的武術表演和夜店的氛圍格格不入,但在演示“松果痰抖閃電鞭”的間隙,他總會用發問的方式和觀衆們互動,希望以此調動觀衆們的興趣。
馬保國帶來的表演,觀衆們也格外捧場。大部分人在全程高舉手機拍攝視頻的同時,還不時傳出一陣陣喝彩。現場還有觀衆上臺與馬保國近距離互動,而在表演結束後,也有不少觀衆走上前與馬保國合影。
網絡紅人,抽象復活
對於網絡曝光度早已大不如前的聞會軍和馬保國們來說,“過氣網紅”或許只是一個勉強能夠概括其身份的名詞,因爲在淡出網絡的這些日子裡,“過氣網紅”們紛紛在線下找到了自己的舞臺。
據驚蟄研究所瞭解,從今年4月起,馬保國就開始了自己的“全國夜場巡演”,演出的城市既有上海、深圳等一線城市,也有四川達州渠縣、浙江湖州長興縣這樣的三四線城市。
另據“懶熊體育”報道,過去半年,有將近30家夜店願意花五六萬元,請馬保國進行表演。並且在10月7日到24日的半個多月裡,馬保國共完成了8場演出。如果以六萬元的出場費用計算,僅僅在10月份,馬保國就拿到了48萬元的收入。由於頻繁現身夜店,馬保國還多了一個“夜店教父”的稱號。
至於聞會軍,雖然網絡流量大不如前,但“聞神”其實從未噤聲。
據河北新聞網報道,今年2月份,聞會軍現身石家莊平山廟會,帶領數十人現場跳起了“科目三”。而其擁有382.5萬粉絲的短視頻賬號“聞神”,從8月份逐步恢復常態更新。
與此同時,視頻號的搜索結果顯示,聞會軍陸續現身石家莊及周邊地區的各類商演活動。起初是與餐飲門店合作直播並且拍攝預熱視頻,後來又參與企業內部活動。再往後,聞會軍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各大酒吧、夜店的現場實拍視頻中。
馬保國的“迴流”過程也與聞會軍相似。
2020年,在被50歲的業餘拳手開場4秒擊倒後,馬保國的相關賬號便停止更新。當年年底,馬保國的一些行爲被官媒打上了“譁衆取寵”“招搖撞騙”的標籤。
2022年11月,馬保國開始恢復短視頻更新。當時復出不久的馬保國在接受封面新聞的採訪時,連續兩次強調:絕不直播,絕不帶貨。而在提到與他有關的“五連鞭”“接化發”等網絡熱梗時,他也表示對網友的惡搞深惡痛絕,“希望年輕人要講武德,好自爲之”。
但馬保國的抽象行爲和嚴肅言論真實地演示了什麼叫做“口嫌體正直”。2023年4月1日愚人節,馬保國開啓首次直播帶貨。7月,馬保國官宣將參加某動漫節。
當時傳聞邀請馬保國參加動漫節的演出費用爲每場3萬元左右,但隨着馬保國參加線下商演的場次越來越多,以及網絡熱度有所回升,馬保國的出場費也水漲船高。而在成爲“夜店教父”之後,馬保國的出場費已經漲到近6萬元。
雖然和此前傳聞接受業餘拳手挑戰賺到的20萬元相比,現在的馬保國至少要出席4場活動才能拿到相同的收入。但對於已經72歲高齡的馬保國來說,不用捱打還能拿錢已經是風險最低的賺錢方式了。
網紅的終點是夜店?
在過去,房地產開發商的樓盤開業、購物中心的慶典活動,以及家居品牌的線下營銷活動,是過氣歌手和演員們頻繁現身的商業活動。而過氣網紅齊聚夜店的現象,本質上是其網紅身份偶然匹配上了不斷變化的市場需求。
2017年以前,不少夜店爲了吸引客流、增加同業競爭力,會邀請明星或是網絡歌手進行現場演出。但由於知名明星對夜店這種商業場合比較排斥,所以夜店大多數情況下也只能請到過氣明星。
2017年年中,《中國有嘻哈》等選秀節目的熱播在捧紅嘻哈音樂的同時,也讓原本小衆的rapper獲得了越來越多來自夜店、livehouse的演出邀約。
緊接着,電子音樂在2018年掀起新的流行音樂風潮。這一年,全球排名第一的電音節品牌Electric Daisy Carnival(EDC)被引進中國,首站落地上海;騰訊音樂娛樂集團(TME)和索尼音樂娛樂(SME)推出“首個由唱片公司與在線音樂平臺聯手打造”的國際電音廠牌Liquid State。伴隨着大大小小的電音節在全國落地,“百大DJ”又成爲夜店吸引客流的主要手段。
2020年後, “百大DJ” 因爲疫情原因無法來華演出,不少夜店受到經濟環境影響,面臨經營挑戰,也不得不壓縮成本。這期間,過氣明星和新興網紅開始成爲新的夜店寵兒。
2021年,香港TVB著名演員陶大宇憑藉一段演唱《倒轉地球》的“翻車視頻”意外翻紅。同一時期,吳啓華、譚耀文、張兆輝等香港電視劇、電影中的“熟面孔”也紛紛出現在夜店的舞臺上。
值得一提的是,過氣明星和網紅的出場費一點也不便宜。據稱,在杜琪峰執導的電影《黑社會》中飾演“師爺蘇”的張兆輝,其參加酒吧活動的出場費高達16萬元,八九十年代在香港電影中時常飾演惡人的吳毅將,其出場費最低也要7萬元。而走紅於快手平臺的展亞鵬(阿giao),網傳其巔峰時期的出場費更是高達30萬元-50萬元。
企查查數據顯示,截至目前,“酒吧”相關企業多達37.5萬餘家,其中成立於2023年的相關注冊企業就達到了7.1萬餘家。而據安信國際證券在研報中預計,2025年國內酒館行業收入將達到1839億元,複合增長率達到18.8%,三線及以下城市將是未來行業增長主力軍,發展潛力巨大。
隨着市場需求的增長,“過氣明星”們的報價一路高漲,最後只有大夜店能夠負擔這部分高企的營銷成本。而下沉市場的酒吧和夜店,更偏向於選擇有一定知名度,但價格明顯更實惠的“過氣網紅”。聞會軍和馬保國便是因爲性價比脫穎而出。
事實上,“過氣網紅”給夜店帶來的不只是人氣,還有額外的收入。
據懶熊體育報道,一些夜店會在有嘉賓演出時推出高價套餐。例如與馬保國合作過的某酒吧,平日常規售賣的套餐價格在188元到867元之間,但在馬保國演出這天,套餐價格漲價到了1380元-9999元區間,並且演出當天,之前購買的打折套餐也暫停使用。此外,該酒吧還在現場拍賣馬保國的簽名酒,原本店內售價1288元酒水產品,最終賣出了4000元。
需要指出的是,“過氣網紅”的市場也有一定的侷限性。95後女性妮妮告訴驚蟄研究所,商家邀請明星、網紅參與活動的確有一定的吸引力,但也要看具體類型,“我之前也會爲了看馬思唯、JonyJ去玩,甚至會爲了看王嘉爾,坐幾個小時的高鐵專門去上海酒吧。但如果是馬保國這類的網紅,只能說不是我的菜。當然,我可能也會因爲好奇去看一看,但這不是充分必要條件。”
不可否認,過氣是網紅的宿命。但聞會軍和馬保國們並沒有因爲過氣就迎來自己的終點。相反,“過氣網紅”們在互聯網之外擁有了新的秀場。
有人會說,“過氣網紅”們不過是在裝瘋賣傻博流量,再用少得可憐的影響力譁衆取寵賺錢恰飯。但是相比於“線上乞討”,在夜店找到存在感的“過氣網紅”或許更能體現一些現實意義。因爲網紅和現場的觀衆們都知道,眼前進行的是一場真實的秀。
作爲互聯網時代獨有的文化現象之一,網紅所引發的討論從未停止。
在一部分人看來,網紅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寂寞深夜的樂子。但網紅也是互聯網時代的註腳,記錄了某個時期大衆關心的話題甚至會引發整個社會的反思。
如今,當過氣網紅在夜店再就業,並且引發人們從商業角度去探討“過氣網紅”的價值,他們不只是貢獻了新的流量,也延續了屬於自己的故事。
*文中妮妮爲化名。